酒店开业当天锣鼓喧天,红绸带飘在门楣,半个江城的人涌了过来。
凑热闹的,抢奖品的,看表演的把竹椅排到停车线外,免费茶水续到第五桶,夏末的热意倒比三伏天更盛。
程青身着一套深色西装,在贵宾堆里应酬得游刃有余,说笑间目光却总在攒动的人头里钻。
穿过堆叠的开业花束,他终于在无尽夏绣球花丛里捉住那抹身影。陆笑正侧耳听着身旁男人说话,发梢被风掀得轻颤。
“失陪”两个字刚到舌尖,递来名片的手已拦在面前。寒暄攀谈像没尽头的藤蔓,等程青好不容易脱身回头,花束间只剩晃动的空当。
绕广场转半圈,程青瞥见黑车坐在驾驶座的陆笑,车窗升起时掠到她的侧脸。
“陆老板!”程青几步追了上去,手牢牢按在升起一半的车窗上,眼睛死定副驾驶上的男人,“这么着急就走啊?”
“今天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按照约定,后天下午6点我们会准时过来回收花束的,您不用担心。”
程青皱了皱鼻头。她怎么把自己当瘟神躲着,明明我可是财神。
他掏出三个红包在掌心拍了拍,抬眼时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剜向车里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
“这是当初说好的红包,”他尾音故意拖长半拍,“酒店福利卡两天后再给您……毕竟有些好处,急不得。”
被盯着的人终于缓缓抬眼。
空气里像是掺了看不见的火药味。
程青捏着红包的手指微微用力,将那点宣示主权的得意藏在客套的笑容里。
陆笑没言语,动作利落,一把夺过红包,转手就抽出一个塞进炳弟手里。暑假就要过去了,这 1000块就当是给这个不算太称职的暑假工的辛苦费吧。
谁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陆笑挂挡起步,一骑绝尘,将尾气留给甲方客户。
程青愣站在原地,忍不住感叹:“有个性,我喜欢。”
“谁有个性?谁喜欢?”小虎冷不丁从身后出现,换来程青一句呵斥:“吓死我了你!”
这人何时变得如此大惊小怪了?小虎跟上程青加快的步伐,不禁揣测起上司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接下酒店开业工作的用意,难道是笼络人心的表面功夫?可这对程青当今的职位来说,倒不必这般大费周折。
难不成是转战分部,着力深耕分公司业务?看来真是雄心壮志啊!跟对上司是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啊!小虎已经满心期待着,能在分公司大展拳脚了。
可等坐上回Y区总部的专车,小虎终于认清现实:上司的心思可别猜啊。
对接工作部署时,他无精打采、敷敷衍衍,惹得程青八卦心起:“婚前恐惧症犯了?”
接着双手一摊,支起烂招儿:“和未婚妻商量商量也不迟,先来一个月结婚冷静期吧。可不能瞎耽误人。”
小虎简直是有冤不能伸,有苦不能诉。这根本不关结婚的事好嘛!
奈何程青总是操着没必要的闲心,在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耳边念叨不停。
小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您这是一个人太久,寂寞了对吧?”
“啊?”程青挠了挠头,这是他心虚的表现。随即又振振有词:“我这是关心下属情感状况,以免情场失意连带影响工作。”
“这是在阐述您当下的心情吧?”小嘴淬毒这事,小虎一直很在行,“还是抓紧时间,谈个恋爱吧。”
程青乖乖闭嘴,换来一天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等到了酒店开业最后一天,按耐不住的程青敲响木桌:“跟我去趟S区。”
小虎从满桌文件里抬起头来,只见桌前赫然站在一只开屏孔雀。
这只孔雀换上吹弹得破的白皙皮肤,三七分短发将刘海向上梳起,露出额头,清爽又时髦;一件解开三粒扣的深海蓝衬衣松快利落,袖子挽至小臂。双手搭在挺阔的黑色西裤上,一只手戴着名牌手表,另一只攥着手机。
屏幕时间显示下午4点50分。
那张轮廓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侧脸,传来疑问:“发什么愣啊,走了。”
小虎抓起包,紧随其后。“程总,您这是去见相亲对象,还是去工作啊?”
“装扮得很过分吗?”程青明知故问。事实上,他在美容院坐了三四个小时,这会儿屁股还在发麻。
殊不知他的小小心机,陆笑根本无心搭理。
伸手刚要帮忙的小虎被程青打断,他实在是搞不懂上司的心思,明明在车上还吩咐,让自己一下车就帮忙回收花束呢。
程青吐出一口气,自我嘲讽地大笑几声,惹得叶子和炳弟两人频频侧目。他将领口的扣子一一扣了回去,借机支开了小虎。
程青从店里拿来两瓶水,一步三停顿,几步一回头,总算来到叶子身旁,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又以“以后有得是合作机会”套起近乎。
“这谁啊?之前在店里怎么没见到。”他问起旁边一心干活、沉默不语的男人。
“我们的暑假工。”叶子全程看破不说破,如实回答对方的各种提问,“贾炳,叫他炳弟就行。”
程青将水瓶扔到炳弟怀里,开起玩笑:“你爸不会是叫甲乙吧?”
炳弟呆呆摇头,“我妈叫贾沂。”
“昂……这样……”程青收起笑容,暗自窃喜。陆笑肯定不会喜欢这种书呆子。
程青开着车跟去了花店。路上他心情复杂,自尊和逃避欲在沉默里悄悄拉锯。酒店年卡放在衬衣口袋里,硬壳卡片硌得他心慌。这既是体面的借口,也是藏着秘密的幌子。
将车停在花店门口,程青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风铃轻响,门口的黑猫不见踪影。
花姨正整理着向日葵,抬头见来人,手里的花枝还没来得及插进花桶,她笑着扬声:“陆笑前脚刚走。”
既然对方打定主意躲着不见,那他偏要乘胜追击,撞开这扇紧闭的门。
酒店大楼外,程青站在初秋微凉的风里,听筒里机械的“嘟——嘟——”声像钝刀反复切割着耐心。三通电话都石沉大海,最后那声冗长的忙音落进耳里,他只觉得周遭的车水马龙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程青急得在原地踱了半圈,鞋跟磕着人行道的地砖发出闷响。他想起陆笑接听电话时弯起的嘴角、礼貌的问语……可此刻那片沉默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当他咬着牙再次拨号,尖锐的忙音变成冰冷的提示:“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这一次,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了。程青盯着手机屏幕上暗下去的名字,喉结滚了滚,才后知后觉地尝到舌尖的苦涩。
那哪里是通话中,分明是被彻底划进了黑名单的警示。
秋风裹着傍晚的凉意卷来,几张印着“盛大开业”的宣传单像被遗弃的废纸片,贴着他的脚踝擦过,留下转瞬即逝的痒意。
程青低头看着那些传单,忽然就笑了,笑声混在风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那点自以为是的孤勇,不过是场笑话。彼此的距离也在这场开业的喧嚣里,被悄悄划下了一道界限。
风又起,吹得程青后颈发僵。是该结束了吗?
承认那些[可能]本就是幻觉,是自己强行拼凑。
可指尖还残留温度,微弱火星还在心里扑腾,引诱他再自欺一次。
借这点余温,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降临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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