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浪了一周的程青,在深夜时分踏进了家门。他低头换鞋,没有注意到客厅里的灯亮着。
直到冷白光线漫过脚背,程青的动作猛地僵住。不好——后颈的汗毛唰地竖起来,他赶紧弯腰提鞋,脚尖踮着往玄关外挪,急促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刚攥住冰凉的门把手,身后沙发方向,传来父亲沙哑的质问:“这么晚还想去哪儿?”
父亲沉重的脸色令人不寒而栗。程青吐槽起难缠的客户、繁琐的事物,打了几个哈欠,若无其事地往房间而去。
“您早点休息,我先去睡了。”
“过来。”
终究还是逃脱不掉。程青不情不愿地在沙发一边坐下。
“你王叔叔家儿子,比你还小,这次回来在机场碰到,人带着对象全家游。”父亲在茶几上狠狠敲了两下,“你呢?都31了。”
程青挠着后脑勺装傻:“爸,刚旅游回来累坏了吧?我给您倒杯茶。旅游多好啊~接下来让我给您二老找个好地方,听说西北这个季节特美……”
“少打岔!”父亲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放,热水溅出来几滴,“我可没有那么多闲钱。”
“钱不是问题啊,我给您们报销。”程青继续装傻充愣,“这就是人常说的养儿防老,我孝敬您们是应该的。”
“我跟你妈能365天都在外头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巴不得我们不在家,没人管你是吧。”
父亲的独断专行?依旧刀刀伤人。程青收起笑容,将忍耐全部注入握紧的双手。
“等我们死了,你就乐得上天了。”
他松开手来,发出讥笑:“以死相逼?您这招数太烂了。活给别人看,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想法。”
接着父亲勃然大怒,将母亲也牵连进来。事态会往最严重的方向发展。
人一旦上了年纪,似乎对死亡一词既显得格外在意,又说得那么轻巧。如果死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为何人人又都怕死。
程青没有讥讽。他呼气沉眼,用沉默回答父亲的惯用话术,将真实想法堵在齿间舌后。
他也不能出声回应,否则恶语狠话就要冲出堤岸,所有努力和平静将毁于一旦。
未知最可怕,人心最复杂。若想真正坦然接受死亡,唯有拥有挣脱枷锁的勇气。
程青不知是该笑还是哭,指腹反复摩挲着沙发皮套,抬起头来盯着父亲。这个风光了大半辈子的男人,驰骋沙场几十载,受纵人尊敬和仰望。拥有着外人艳羡的完美家庭,贤惠体贴好妻子,知恩孝顺好儿女。
也许在父亲眼里,死比丢了权力更像体面退场。
而自己的存在,偏是他一路顺风顺水人生里藏不住的隐忧——是他最怕落了体面、丢了面子的死穴。
父亲从未变过,他不允许出现失控:“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但又何妨?自始至终都是父亲的专横与执念,是他甘愿背负。无关程青的真实想法。
主卧房门虚掩着,是母亲在观望。
程青收起目光,机械点头:“您早点休息,我先回房了。”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最佳选择。
若父亲如此在意墓碑上的头衔,程青不会忤逆。他愿意帮助父亲完成心愿。
每天上午,是花店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
陆笑和花姨忙着整理店铺、备好花材,随时迎接陆续到店的顾客。作为店里订做花束的主力,花姨虽手脚不停,却忙中有序,处处透着股从容不迫的稳劲。
一旁的叶子也丝毫不懈怠,认真投入地打下手,递花材、剪花茎都利落周到,妥妥是个称职可靠的助手。
陆笑挽起袖子,加入到订单花束的制作队伍中,三人各司其职,让清晨的花店满是鲜活的忙碌气。
随着夕阳的余晖洒落,店内的花朵仿佛都注入了生机。
陆笑坐在椅子上,又是揉发酸的脖子,又是捶打手臂,忍不住感叹:“真是行行都不容易啊。”
花姨听了笑着摆手:“这才哪跟哪儿,有些规模大的花店,一天到晚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那可太折腾了。”陆笑摇摇头,她本就不是有什么志向的人,坦然道:“我呀,只求有个事做,守着这小店就够了。”
“听口音,陆姐你不是江城人吧?”叶子抱着她心爱的猫儿子,满眼好奇地问道。
“我妈妈是江城人。”陆笑抬了抬眼,“不过她是Y区的。”
“所以选在这里开店,是因为您母亲吗?”
“可以说是这样。”陆笑伸长手臂,指尖在桶沿敲了敲,“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呀?”叶子往前探了探身子,连怀里的小猫都似懂非懂地歪了歪头。
陆笑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发梢,她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因为这两条街道种着梧桐树。”
短暂的宁静里,小猫踩着软垫边缘,轻巧地跳上桌台,鼻尖凑到洋桔梗的花瓣间嗅嗅,又用脑袋去蹭花茎。
这样的情况时常发生。陆笑无奈地弯起嘴角,伸手把它赶了下去,手刚离开桌面,小家伙又在脚边绕着圈蹭裤腿。
“话说这两天,怎么没见那位单眼皮帅哥?”叶子把附带卡片,塞进花束的包装纸缝里。
“谁?”陆笑退后半步,避开小猫凑来的脑袋,算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程总啊。”叶子转头,正好撞见陆笑低头拨弄洋桔梗花瓣。
花茎上的水珠滚落在台面。陆笑淡淡道:“不清楚。”
这话不假,她和程青只是见过几面的关系,和花姨、叶子一样,他们是不熟的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的目的太强。诚实是一种美德,可他的“诚实”全用在摊牌上——坦然直率得毫无遮掩,盘算全摆在明面上,句句带着刻意试探。
就像现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半分:“原来你没有把我电话拉黑啊?”
陆笑关门的动作顿了顿,她转身看向街道,手指敲着手机背面。
“怎么不说话?”程青死性不改,“这两天是不是很想我?”
后半句也是反问,但语气是陈述。他真不要脸。
“为什么要拉黑,还是说您也觉得……远离您这类人是明智之选。”陆笑勾起嘴角,保持成年人该有的体面,“您对谁讲话都是这样随便的吗?”
那头笑了起来,“你说的都对。放心,我不是随便的人,更不是坏人。”
陆笑反将一军:“反正看着不像好人。”
挂掉电话,陆笑锁好店门,开车回家。黑车拐过街口,穿过两条街后,开进了一个小区车库。
而在这条街的尽头,一辆白车打着双闪。程青坐在车里,从花店门口跟到了这里。想见却不能碰面的心悬挂着,他知道陆笑讨厌他,一味地胡纠蛮缠只会让人生厌。
手里烟头的火星,是黑夜的孤独使者。程青抬头望着楼栋通明的灯火,身边只有这一点烟火静静陪伴。
他想象着陆笑走进电梯,按亮楼层,掏出钥匙,开灯脱鞋,接着惬意地倒在沙发上,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回忆起一天的经过,也许还会骂一骂自己。
哪一盏灯会是她的小窝呢?哪一扇窗会成为她倾诉的窗口呢?
沉默地望了大概十分钟,程青俯身踩灭烟头,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再一次驶离有陆笑在的世界。
秋日暖阳照进店里,小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叶子正拿着卡片往包装纸缝里塞,望着面前的洋桔梗花束,忽然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周三、周六,这位订花的客户都会买一束白色洋桔梗。她翻开卡片,上面写着四个字:献给星星。
再看订单上备注的地址,不正是店对面的住宅楼吗?
这时陆笑走了过来,打断了叶子的沉思。她和花姨两人各抱着几束花,叮嘱叶子留在店里照看,她们要外出布置生日宴会。
一家KTV的地下停车场里,先后停下两辆车。
花姨提着一袋包裹先进了电梯,陆笑正弯腰在车里拿东西时,身后程青一行人恰好走过,两人就这样错开了身位。
店长一见程青一行人进来,赶忙热情迎上去招待。程青和同行的客户一前一后往里走,很快进了VIP包房。
“来,李总,这次合作还得仰仗您多照顾。”程青举起酒杯,先干为敬。“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您尽管告诉兄弟。”
“程总太客气了。”对面的李总左拥右抱,被身边年轻貌美的陪酒女郎簇拥着,早已看得眼花缭乱。
几个回合下来,歌没唱几首,酒倒是喝了两巡。
趁李总在女郎们中间流连忘返的空档,程青溜出包房,打算抽支烟解解乏。
刚走到靠近楼道的拐角,就听见混乱声响里掺着一阵争执声。一男一女的声音落进耳朵,竟都有些熟悉。
程青探头一看,只见陆笑正攥着花束站在那里,拉扯她胳膊的,是个满脸通红的醉汉——而那人正是包房里李总的助理。
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装什么装?不都是陪人的吗?少在这儿摆清高!”
陆笑又气又急,使劲挣开他的手。她抬眼瞥见头顶的监控,深吸一口气稳住神。
躲在墙角的程青看着这一幕,正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
陆笑忽然转了个方向,朝着监控能拍到的位置退了两步,故意扬声道:“你过来。”
醉汉见状,发出一阵尖笑:“这就对了嘛!来,让哥亲一个……”
“亲你个大头鬼。”
一声怒喝,在嘈杂的喧嚣中炸响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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