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接通时，屏幕上跳出的是林印垒的微信头像。接起的人是郑焕，镜头一转，落在一张洁白的病床上。
林印垒躺在那里，一根透明的气管从他鼻腔插入，绕过领口，连向床头的仪器。
他太虚弱了，只能轻眨着眼，眼睫在泛红的眼睑扑扇。嘴唇抿紧，大概是想对着镜头挤出个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不太够。
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费力。他吸气时会皱眉闭眼，胸口叠着的那块褐色毛巾也跟着一鼓一鼓，像被风掀动的枯叶，又随着他的呼气缓缓落下。
“他现在还没法讲话，但你说的话，他都能听见。” 郑焕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带着沉稳和放松。
屋里没开灯，只有屏幕的光在陆星枝脸上晃。耳朵里除了郑焕的声音，还能听见视频那头隐约的水流声，以及不知从哪飘来、模糊不清的歌声。
这些细碎的声响像一根根细线，牵扯着鼻尖，眼泪突然涌到了眼眶。
陆星枝张了张嘴，最终只对着屏幕，吐出一个字：“好。”
“你还好吗？”陆星枝带着刻意压下去的颤，怕那点没藏住的哭腔飘进屏幕。
林印垒缓缓眨了下眼，用最轻的动作回应她的关切。
旁边的郑焕适时接过话头，语气平稳地解释：“刚从手术室出来两小时，做的甲状腺手术，后续大概要住院观察三天。”
“有你在他身边就好，谢谢你郑焕。”陆星枝的心慌乱地跳动着，眼睛自始至终没从林印垒脸上挪开，“是在市医院吗？”
“对。”郑焕的应答依旧沉稳，接着替床上的林印垒说出那句：“他想见你。”
这四个字像颗小石子，猝不及防砸进陆星枝心底，溅起的涟漪一圈圈漾开来……她完全僵住，动弹不得。
在被爱和恃宠若娇面前，人常常变得看不清他人，也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陆星枝看不清林印垒。而在程青那里，她慢慢走进时光的褶皱里，只为重新记起“我是谁。”
可是……
“我们认识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312室的大门前，陆星枝站定双脚，简单讲述完和林印垒从前的关系。
“他生病做了手术，父母没在身边，是好朋友陪在左右。”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主卧室的光漫出来一片，勉强勾勒出程青坐在沙发上的轮廓，他全程一言不发。
窗外的街道上，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的白光飞快扫过白墙，又迅速消失。
良久，程青才终于动了动：“所以你要离开，还是留下？”
“我要回去。”陆星枝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程青笑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陆星枝，直到把她逼得后背贴上墙角，退无可退。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留着联系方式，就等着哪天旧情复燃？”他声音压得很低，“我又算什么？是你骑驴找马的蠢驴，还是你任打任骂、呼来喝去的傻狗？”
陆星枝用力沉下一口气，胸口发闷得厉害。
空气里像悬着一根被反复揉搓的火柴，只差最后一点力道，就能蹭出火星，把两人仅存的耐心烧得一干二净，最后落进两败俱伤的僵局。
看着陆星枝垂头无措的模样，程青的悔意已经漫到了喉咙口。其实从开口质问的第一秒起，他就后悔了。
她的坦白如此真诚，她的话语充满坚定。他应该放手让她去见口中的“昔日好友”，笑着大方挥手说再见。
而他和陆星枝的[再见]又将变得遥遥无期，他不是没试过。爱情不能放手一搏，所以程青选择步步紧逼。
“无言以对了是吧？说中你心坎了。陆星枝，别装哑巴。”
“这不一样，程青。”陆星枝的声音轻了些，却没退，“我们当初也留了联系方式。”
“你倒还知道不一样！”程青的尾音里掺了点发颤的气音，“陆星枝，你到底……爱不爱我？”
话刚落，眼泪没骨气地砸了下来。程青慌侧过头，不愿让她看见。
陆星枝往前挪了半步，试图拉近两人的距离。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选择跟你坦白，这就意味着我早和曾经告过别了。程青……”
她伸手，捧住程青偏着的脸。亲吻顺着他的眉眼、脸颊，最后落在他抿得发紧的唇，轻得像在安抚，赋予他爱与尊重。
她说：“在任何关系里，爱与尊重是底色。”
爱从来不是单一的模样。它是危险的产物，裹着**、嫉恨、卑劣。它还是柔软的馈赠，生出包容、信任和责任。
那尊重呢？
“我爱你。”陆星枝把额头抵在程青的下巴，“两天后的下午5点，我会在机场大门准时出现。”
袒露的真心、作好的约定，让程青心里软了一下。本该深深抱住她，说句“早去早回”，等陆星枝回来，把日子绕回之前的安稳里。
可这念头刚冒头，就被涌上来的委屈压了下去。一通电话就能把她从自己身边叫走，那她眼里的温柔、满口的爱意，又是真是假？
“非去不可吗？”程青的声音闷闷的。
“非去不可。”陆星枝咬了咬唇，她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11月1号回去的机票，我已经买好了。”
程青的手抬了起来，用力把她往旁边一推。
“我不愿意。”
似乎陆星枝从来没有意识到。
从进门开始的[我完全坦白]到固执强调的[我必须要去]，她只顾着把决定摊开，却忘了程青要的或许不只是[坦白]，更是[被问一句、被选一次]的余地。
可惜她不给程青选择的机会，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告知。
程青盯着地面，把一句口是心非的话，说得既像起誓发愿般郑重，又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们不要再见了。”
那一刻，程青明白了。他是多选题里的选项E，夏末骤凉时披起的外衣，嚼到最后没了味道的口香糖。是被忘记勾选的无奈，也是被轻易丢弃的存在。
但他不愿接受。
没料到会是如此结局，陆星枝僵在原地，心口被攥了一下。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尊重程青的选择。
憋屈和赌气交织在一起，话到嘴边成了违心的硬气：“谁说话不算话，谁就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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