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安静如斯,现在是早上7点。
陆星枝裹着一身白色长款风衣,身影与两侧的蓝色扶手形成鲜明对比,她对着手机确认了病房号,终于在林印垒的病房门口站定。
轻敲房门两下,里面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一下停了。
开门的是郑焕,他先是一愣,又连忙礼貌地点头问好,接过陆星枝手中的水果篮。他扶住门框,往后退了半步。
林印垒正靠坐在床上看电视,电视声音调得很低。他精神好了不少,颈部贴着无菌纱布。一见陆星枝,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只是身子动了动,做不到下床迎接。
他挥着手,“好久不见。”
本还有些忐忑的陆星枝在见到林印垒的这刻,却尽显坦然。她走上前,用一个拥抱回应了他的问候。
这是间双人病房,从另一张空床上摆着的折叠整齐的衣物和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不难看出,那是郑焕临时歇脚的地方。
“陆老师,您坐这儿。”郑焕拉过屋里唯一一把椅子递到陆星枝面前,自己坐到了另一张床的床沿上。
陆星枝笑着摇头:“我已经不是教师了,别这么客气,叫我星枝就好。”
她的到来,让两个男人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中途医护人员进来给林印垒换了新的无菌纱布,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他小子以后可得终身吃激素药了。”郑焕半开玩笑地打趣,“看你往后还敢不敢那么不要命地拼工作了。”
林印垒笑笑没接话,目光落在陆星枝身上。
他注意到她不施粉黛的脸,想起一句诗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视线从那枚浅浅的痘印,慢慢滑到嘴角,再停留在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陆星枝动人的笑颜和眼底的温柔。
及腰卷发垂在身后,发尾随着她浅笑时上肢的抖动而摇晃。这一刻,她的每一处鲜活都撞进林印垒心底,落得又轻又烫。
“好了,别再逗他了,小心又把病人给气着。”陆星枝抬手将头发别在耳后,随即起身问道,“午饭你们想吃点什么?我下去买。”
林印垒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特意让郑焕跟着一起。
午饭很简单。两碗温温的小米粥,撒了点盐的鸡蛋羹,还有一大碗清淡的鸡汤。病房里只有林印垒和陆星枝,郑焕把餐送上来就急着回家了,他已经两天没能好好休息。
陆星枝脱掉风衣,挽起浅色针织衫的袖子,利落地将折叠餐桌架到病床前。这才扶着半靠在床头的林印垒慢慢坐直身子,凑到餐桌前。
“没那么夸张。”林印垒挖苦起自己,惹得陆星枝抬眼瞪他,“我是病人,又不是残疾人。”
“快呸呸呸。”陆星枝在床边坐下,细心地把鸡蛋羹一勺一勺舀进他的粥碗里。
她这副带着迷信的较真模样,倒有几分可爱。林印垒觉得既好笑又无奈,但还是照做,对着头顶的灯呸了三下。
夜色将至时,郑焕提着餐盒回来了。陆星枝起身离开,刚迈出半步,手腕被人攥住。
是林印垒,他看上去似乎有话要说。
郑焕忙咳了声,识趣地转身。只是还未迈出一步,就听见陆星枝的回应,“好好休息,明天见。”
回到酒店房间,疲惫漫了上来。陆星枝倒在柔软的床上,她太困了。这一眯眼,竟直接睡了三个小时,再醒时窗外已彻底黑透,床头的手机正亮着。
“你回来了?明天能见面吗?”听筒里传来小拉雀跃的声音,“小蚊子可想你了。”
陆星枝揉着眉眼,说她明天下午就会离开,只有等到下次再见。两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些近况,小拉才不舍地挂了电话。
上山的公路曲折多弯,沿途两旁挤满了售卖香烛、纸钱的祭祀用品商铺,不时有白黄相间的菊花从车窗前闪过。
送葬的车队一共有7辆,从上午8点从殡仪馆出发,到这里足足开了两个小时。程青开着白车跟在队尾,风里飘来上方传来的喊话声。
头车刚停在陵园广场,后面的车便再难寻到空位。
原来广场上正办着一场活动,三十来个塑料座椅摆得整齐,坐满了老人。主持人在台上热情地调动着现场氛围,与送葬队伍的沉肃格格不入。
车子停在半道上,父母走在前,程青跟在后。
到了广场,父辈们和陵园负责人在大堂里商讨。陵园大门上方[入梦灵安]四个大字很是显眼,大堂对面是层层叠叠的墓地,而下方广场上,正坐着那些老人。
程青身子一颤。人这一生大抵就是如此了,从哭着扑进母亲怀里,到最后笑着独自接受死亡的宿命。
生命这样脆弱,他却还在跟陆星枝置气。
“真不抽啊哥?”堂弟程扬的问话隔着几分嘈杂传了过来,“你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跟嫂子吵架了?”
程青把递到面前的烟推了回去,眼角扫到一旁踱步的父亲。父亲既不愿进大堂跟叔叔们凑一起,也不肯往那些墓地跟前靠。
死确实是一件容易的事,可真能做到坦然无惧的,怕是少之又少。他们都没有挣脱枷锁的勇气。
程扬点燃香烟,猛吸一口,“哟,还真不抽了?!嫂子管挺严啊。”
程青没说话,抬手敲了敲程扬的脑门。这傻小子哪里懂。
陆星枝从来没劝过他戒烟,是他自己主动戒掉。他愿意戒掉所有坏习惯,只想与陆星枝相守到老。
程青跟着众人,把白色菊花放在这位姥姥的碑前,又在司仪的指令下,弯腰行了三鞠躬。
每弯一次腰,心里的分量就沉一分。
既然要和陆星枝相守到老,现在又何必嘴硬冷战?爱情从不怕放手一搏,只怕错过了又后悔莫及。
程青按捺住翻涌的心绪,踩着阶梯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他要去找陆星枝,不谈从前,从今往后,他的第一选项只能是她。
到死都不能放开手。
刚准备拉车门,程青听见公路上方传来喊声:“哥,你去哪儿啊?”
“接你嫂子。”他头也没回,手按在了车门把手上。
“这么急啊,吃了午饭再走呗!”程扬的声音追着风飘来。
程青只应了句“走了”,脚下一踩油门,车子顺着公路直往下滑去。
正午12点,当陆星枝推开病房门时,阳光照耀着整间屋子。屋里只有林印垒一个人坐着。
她快步走过去,将向日葵花束递到他面前:“生日快乐,虽然是早了一点。”
林印垒的眼睛亮了亮,像是没想到她会记得:“谢谢。”
向日葵的明黄色落在他们之间,陷入相坐无言的沉默。还是林印垒先开了口,说着说着,话头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和顾筱林没在一起。”他时不时侧头,观察起陆星枝的反应,“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把她放下了,她也已经有了新的对象。”
陆星枝垂着眼认真听着,心里却在走神。明明来之前,郑焕还特意提醒不用带午饭,说他们已经吃过了,可此时偏不见他人踪影。
再抬眼时,她只淡淡道:“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星枝。”
她应了一声,手指悄悄攥紧。心里升起一种预感,一种对方又要说胡话的预感。
“以后的日子,我想要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林印垒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说完后便注视着她。
陆星枝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病房门先被推开了。
来人是林印垒的父母,他们今天才偶然得知小儿子生病做手术的消息,此刻满脸还带着焦急和忧心。
老两口爱子心切,片刻后才注意到一旁的陆星枝。
见对方眼神里带着疑惑,陆星枝主动站起身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林印垒的朋友,今天刚好过来探望他。还有一位叫郑焕的朋友,他刚刚出去了,这段时间是他一直悉心照顾印垒。”
话毕,陆星枝顺手把自己坐的椅子往旁挪了挪,又去医护站搬来两把椅子。之后便安静坐在一侧,陪着林印垒和他的父母叙旧。期间,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顺着交谈内容往下才知道,这位被提及的林姓朋友是林印垒的初中同学。
陆星枝忍不住低头笑了笑。没想到这世界这么小,这位林姓朋友,恰好就是小拉的丈夫。
“你也是本地人?”林印垒母亲忽然开口询问,让陆星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对。”她很快稳住神,“我和林印垒是高中校友,那时候他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优秀毕业生,不少人都知道他呢。”
话刚说完,陆星枝自己倒愣了下,明明只是寻常回答,怎么莫名夸起林印垒来了,倒像在拍他马屁似的。
“那你们关系可算近了。”林印垒母亲笑得更温和了,试探语气加重:“你有几个兄弟姐妹啊?父母身体都还好吧?”
这话问得太直接,林印垒都觉得尴尬,忙出声打断:“妈,您这是查户口啊……”
陆星枝摇了摇头,她坦诚地回答:“我是独生女,妈妈已经去世,爸爸的身体目前还挺好的。谢谢您的关心。”
林印垒父母双双点头,望着落落大方的陆星枝,脸上满是满意。只有林印垒忙着陪笑,示意她别介意。
对于今晚上的安排,老两口商量着去医院对面的商场吃饭,一来庆祝林印垒今日出院,二来再过两天便是他的生日。陆星枝在旁听着,每当林印垒母亲征询她意见,都只回一句“您挑选就行”。
机场大门前,程青把身上的外套裹得更紧,试图抵御一阵阵寒风。
时间在等待里一分一秒沉下去,湛蓝的天空变了脸色,把最后一抹透亮的蓝匆匆留在天际尽头。
黄昏正沿着地平线漫上来,落在白天与黑夜交割的分界线上。一架飞机低低掠过头顶,尾流划破渐浓的暮色,为秋夜的降临划开了一道口子。
已经下午5点50分,天色早已浸在昏暗中,可程青依旧站在原地,不肯进车里等待。
又一波人潮从机场出口涌来,程青靠在车门低着头,装作漫不经心的冷漠模样。
直到人潮渐散,他才敢抬眼定住神,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一位短发女士。
是陆星枝。她的那头飘逸卷发没了,只剩利落的短发落在肩头。
程青快步迎上去,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目光刻意绕开那截格外醒目的短发。可余光却不受控地落过去,最后飞快扫了两眼。
上了车,双方都一言不发。程青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停转着,直到车子拐进车流密集的主道,他才憋不住先开了口:“知道自己迟到多久了吗?外面风很大的。”
“航班延误了四十分钟。”
程青瞥了眼后视镜,“饿了吧?”
“都快饿吐了。”陆星枝伸手拨了拨短发,似乎她也还不太习惯这个新发型。
“后座有吃的,先垫一下。”
街景越来越陌生,分明是和住处相反的方向。
陆星枝歪着头问道:“现在是要去哪?”
“去看电影。”程青嘴角带着一丝狡黠,偏头看了她一眼:“科幻惊悚片,怎么样?”
陆星枝咬着饼干的动作顿了顿,“好得不能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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