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我得到有过两面之缘,来自一个大男孩的初吻。
27岁,我迎来姗姗来迟的成人礼。
16岁,刚升入县重点高中的我选择休学一年。
至于64岁,86岁的时候我还能干嘛,我没有计划。
投影仪的白光投射在白布上,画面里是一位藏族女人。她双手举过头顶,戴着面罩的脸与黝黑肤色混为一体,身后是苍茫的雪山与戈壁。
实话说,我起初没认出这位朝圣者是女性,是讲台上正讲述他的西行之旅的历史老师告诉我们的。这是他在旅途中偶然撞见的景象,当时颇为震撼,便拿起相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历史老师讲得绘声绘色:雪路是有多难行,狂风又如何肆虐着帐篷与车窗。这位朝圣者身后紧跟着下一位朝圣者,一直从雪山戈壁到公路大道旁,信仰在他们高举手掌、匍匐跪拜的每一个动作里,油然而生。
“所以他们要去的山叫什么?”有人替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冈仁波齐。”
“那为什么还要磕头,又不是拜死人。”
其他同学跟着问话的人笑了起来。
“他们在转山,这是他们虔诚的信仰。孩子,纵使你还年轻,不能明白。就像你现在坐在这里读书认字,这是你或是你父母的选择,他们这样做,也是他们的自由。”
在历史老师郑重的话语里,哄笑声渐渐消失。我站起身来,下课铃恰好响起。
风雪中,那个虔诚的身影始终屹立着。我忽然明白一个真相:我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我不该在这里。
至于要去哪里,我暂时还没想好。
站在办公室里,我听着年轻女班主任的教导,心里想的是如果早一点回去,兴许能赶上家里的晚饭。
班主任是一位靓丽活泼的女教师,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尖尖下巴,五官精致小巧。起码在我的学生时代,她是我遇到的最漂亮、最善良的老师。
“从一踏入这所学校,你理应做足冲刺高考的准备。可现在才多久,两个月你就这样气馁,我实在是有点失望。”
班主任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最后还是同意了我请假回家,并称事后会认真与我父母沟通。
“回家好好向父母说明白,同时更要做好思想准备,就算你有着优异成绩,也不能胡来。隆老师相信你。”
回到山里的家,我和我的行李坐在门廊上,等待驱车归来的父母。
11月的亚高原暖坡上,尚有迟开的荞麦花沿坡层层而上,粉白相间的星星点点从山脚漫向山坡,它们随风飘扬,沙沙作响,为秋日添了一抹温柔。
出发前我给爸爸打去电话,告知了我要休学的决定。他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只说这需要妈妈的同意。
我感到为难,挂断电话前还是不忘提醒他别让妈妈知道。我要亲口对她说明。
夕阳打在门廊一角,我站进阳光里,将耳朵紧贴廊上木桩,一阵持续的呼啸声从大地深处传来。
风力发电机在屋后蜿蜒的山脊御风而上,高耸入云。一辆黑色越野车驶离主干道,平稳而极速地向山里唯一的人家而来。
爸爸妈妈回来了。
妈妈的发丝与脖间的围巾缠绕飞舞,轻拍着我的肩膀。我们拥抱,互吻脸颊,妈妈忘记对我说欢迎回家。她开门换鞋,径直穿过客厅,向餐厅走去。
爸爸此时才从车里下来,我们没有亲吻彼此脸颊的习惯。他伸手象征性地抱了一下,随口问起我的高中生活,言语中完全忘却两个小时前我向他打电话的事。
他提起门廊上我的行李,故意问道:“怎么不在屋里等?忘记拿钥匙了?”
我当然没有忘记拿钥匙。没有在屋里等待的原因,我知道爸爸很清楚。
跟着我也进了屋,大片米灰主导着整个空间,柚木地板,藤编沙发,亚麻窗帘,黄铜装饰,一股南洋复古风将我包裹。
客厅里棕榈叶浮雕背景墙是爸爸最骄傲的杰作,几盆大小不一的阔叶植物分别摆在柚木茶几上,餐厅入口处和木质旋转楼梯口。各式太阳花、向日葵、热带鱼等花纹的抱枕在沙发盛开着、畅游着。
身体不由得抖动一下,打了个寒颤。我来到二楼房间放好行李,走进卫生间。这里照旧是浓郁的南洋风格,手工釉面砖闪着红光,铜龙头流出的清水有了余温。
身处的世界变了纬度,与辽阔无垠的大地隔着一片汪洋,遥遥相望。
在这里住了3年,我依然不习惯爸爸为妈妈用心打造的热带风情国度,这归咎于小时候看过的关于南洋鬼的影片——片中的南洋鬼眼珠突出、面容如骷髅,在我脚下同样装修风格的楼房里,他们追逐起逃窜的女主。
我跳上楼梯,跑向一楼。家里一如平常地安静,妈妈背对着客厅做着晚饭,爸爸坐在餐桌旁研究象棋。
我窝倒在沙发,将花纹抱枕放置全身,从头到脚,我被山野和浩海掩盖了。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再看一眼爸妈,他们陷在翠绿鲜亮中,仿佛纪录片里一对远离城市喧嚣,深居深山老林的植物学家夫妇。
与龟背竹,四柱纱账床格格不入的人是我。
盯着黄铜吊灯就要昏昏欲睡。
我想起妈妈如此迷恋南洋风的原因,那源于我外曾祖母年少时的一张相片。年轻的外曾祖母身着青黄色轻薄纱布对襟上衣,头发尽数梳起,站在一处海岸前,双手轻放在绘有吉祥纹样的裹身长裙两侧,笑容可掬,双眼有神。
关于马来西亚华人外曾祖母的故事,从外曾祖母口中走进了妈妈的心海,又传到了我的耳中。外曾祖母已去世多年,她在外漂泊半生、婚后携丈夫漂洋过海回到故土的故事,在这山里回响着。
“请过来一下。”妈妈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打断。意识到已不能再逃避下去,我起身来到餐厅。
爸爸这时从我身边走过,他作出一个加油的手势。
“你自己想好了吗?”妈妈用木勺翻动着锅里的洋葱青椒,头也不抬地说道:“关于休学的事,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我没有马上回答,心里先对着爸爸发了一通气,然后对着锅里的洋葱皱眉叹气。我挑食,讨厌洋葱,拒绝胡萝卜,咽不下粘稠丝瓜,对任何带籽的食物都感到恶心。
聪明如我,不会说出今晚不吃洋葱的决定。因为妈妈会故技重施,举起勺子在我眼前晃荡,不紧不慢地说:“我煮什么,你就吃什么。”
要是我赖着不吃,她还会说:“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我拿过边台上的餐盘,递到妈妈面前。我表示如果她也觉得我是胡来的话,我明天就会回学校。
“我不想让你失望。”是我最终的说明。
妈妈终于看向我,她笑了,接过餐盘。
“你永远没有让我失望过。任何事情只要你想好了,我们都会支持你。”
妈妈同意了。这意味着爸爸也不会反对。
在这个家里,爸爸是我们的坚实后盾,患有心肌病的妈妈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就算父亲给了我物质基础,是他照顾年幼的我,风雨无阻地接送我从山里到城市。
但我更爱妈妈,亲近妈妈。
这一点在爸爸那里也毋庸置疑。同样地,像现在这样面对我的质问时,他说妈妈对我的爱从来都是只多不少。
“你要记住,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绝对没有透露半点你休学的事,是在接到你的电话后,她立马就猜到了。”
相信所有的母亲都拥有读心术的超能力。我常常反过来,尝试去读妈妈的心,却从未读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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