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还是一片混沌,但不同于过去许多年月里的暗无天日,我知道,我大概是要醒了。
没过几日,这关着我的黑漆漆的地方见了天光,外面灵气盛然,我化了人形,迷迷糊糊想起自己这些年一直被困在一轴画卷中。
今日不知怎地,画轴舒展开,叫我捡了个便宜,不然以这副身子如今的一星半点子灵力,要从这画轴中出来还得费一番气力。
我打量着这满屋子的狼藉,瞧着布置像是个小姐的闺楼,只是被洗劫了一番,大概原本困住我的画轴就是在这场洗劫中遭了殃。
我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奇遇,因着我过往的人生实在乏善可陈。
爹爹是剑修,我便也跟着做了剑修,中规中矩的,在修仙子弟中不显眼也不扎眼。糊里糊涂长到十岁,爹爹因早些年降魔有功,盛情难却,做了天枢城的大城主,给我定了一门口头亲事。对方是个才俊,我因此在仙门世家中名声大躁,可没多久便退了婚,这就是我过去为数不多能和风月二字沾边的事情了。
过往人生中最风光的日子大概是因着爹爹长期闭关,我担了个少城主的名头,在一众长老的扶持下管理起天枢城来。暮祁曾取笑我是个甩手掌柜,但后来在与妖王永夜的一战中,我又糊里糊涂地死了,我寻思着也算是为仙门捐躯了,应当没有哪个甩手掌柜做得比我更壮烈了。
话是这么说,但回过头看看,除了死得其所外,我的人生确实没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我自小便是个没什么奇遇的。
爹爹是当世剑圣,凭着一把降魔剑坐守天枢城,四方妖魔不敢进犯,散落于仙门七城的修仙世家皆以爹爹坐镇的天枢城为尊。从小就有这么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矗立在我面前,我常常感到自卑,遗憾自己继承的天资有限,但前路遥远,我也能理所当然地安慰自己并偷懒。这么一来,当同辈们都已在仙门百家中初绽锋芒等着扬名立万时,我还在埋头修炼一些初级术法,这样紧赶慢赶,好歹也谋了个“中人之姿,未辱门风”的评价。
大概我前半辈子的平庸就是在为这一刻的死而复生积蓄运气,这么一想,我心里感到些许宽慰。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在门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满屋狼藉和立在屋子中间的我,急登登跑了,我本想叫住她,问问她此间是何处。
小姑娘带着一男性长者来了,我这才知道这家的小姐原来是开阳城一修仙小户的掌上明珠,近日许了婚配,却闹出许多事端,父女生了嫌隙,这女儿便一气之下跑了。
这婚姻之事最是勉强不得,我听着秋家家主的哭诉,皱了皱眉头,宽慰道:“既是婚配,本应心投意合才好,儿女之事,做父母的勉强来也没趣。”
家主哭诉道:“如今世道变了,不像以前,魔族远在凤鸣山以南,妖族以快活林为界,虽说小争小斗,却鲜少踏足仙门七城,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背靠大城,日子还过得去。如今却只有山魅一族还固守赤水之滨,妖魔两族联盟是迟早之事,仙门内部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再也没有当初同心戮力共尊天枢城为主的盛况。吾不寻求世家大族庇佑,焉有完卵?”
我听着有些动容,如今的世道竟这般不好过活了。
“这开阳城中,老夫能倚仗的,也就只有江城主了,将小女送进开阳宫,若能得少城主垂怜,秋家有所依靠,老夫便无愧列祖列宗了。”
听完他这一段长长的诉苦,我这才知道自己在开阳城。说来也巧,八十一年前我便是取道开阳城去的快活林,今日之前还称得上有去无回,经此一变,便是有去有回了。
“此事乃贵府家事,晚辈不欲叨扰,就此告辞。”我行了个礼,不欲多管闲事,想迈步离开。
没成想,这秋家的家主瞧着憨厚,竟是个能干大事的。一听我要走,脸色登时一变,急切道:“明日便要将人送去开阳宫,偏偏小女这时节跑了,姑娘又无端出现在小女的闺房中,姑娘就此一走了之,不妥不妥。”
我有些不悦:“不妥便不妥罢,你待如何?”
事实证明,我的奇遇还在后头。
众所周知,所有奇遇必然是从吃亏开始的。
秋老头在门窗上施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禁足令,我灵力未能恢复,出去不得,恨得牙痒痒。
吃亏是不是福我不知道,但人一旦落魄了,要想过得去,还是得自我安慰一下:左不过被送进开阳宫中,那里并非什么坏去处。
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名唤清禾,说是秋家小姐的贴身侍女,会些入门的法术,留在房里陪我。
她许是心虚,一直低着头收拾满室狼藉,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瞧见了地上那幅让我藏身多年的画,脑海里一些片段闪过,我大概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隐约记得它有个名字唤作聚魂轴,我的身体养在这幅看着平平无奇的画中,经年累月,元神魂魄竟也修复完整了。
物华天宝,诚不欺我。
清禾将它重新卷起,道:“我家小姐爱收集古玩字画,这些还是上月去天玑城搜罗来的。”
“你家小姐倒是个雅人。”我衷心赞叹。
清禾手上动作顿了顿,将画卷好放进画缸,我闲闲地问她:“如今开阳城还是江泠城主主事吗?”
清禾回说“是”,却不怎么精神,我想着她丢了主子,神伤也是难免的,好心道:“你家小姐想必是有打算的,瞧这一屋子的家什,唯独没有金银细软,她必是搜刮了去。”
清禾回道:“我并非为她出走神伤。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家主怎高攀得上城主,更别提结为姻亲了,再说少城主更是多年不近女色,我家小姐之所以要出逃,便是因着这并非明媒正娶,而是我家家主一心想送女眷进开阳宫,留在那做个没名没分的美人罢了。”
我听了个所以然,被最后那声“美人”给愉悦到了,自小到大,长者们大抵都夸我温良恭淑,同辈们即便是夸奖也只违心地说一句“家学渊源深厚”,从未有人夸我貌美。
清禾见我并未生气,便大着胆子道:“我瞧着姑娘并非轻易束手就擒之人,若是不愿,姑娘不若打晕了我逃出去罢。”
我被这一身侠义之气的姑娘折服,但眼下之事不是一锤子买卖,“你也瞧见了,刚才欲走,没两下就被你家主人给擒住了,他如今又在外头下了禁足令,我如何走得?”
清禾暗暗握拳:“我愿助姑娘。”
我失笑,疑心这秋家小姐的出走也得了这姑娘的助力,“只是我若走了,你家主人怪罪下来,岂不是连累了你?”
清禾张了张嘴,没再出声。
这样,我便安安静静地进了开阳宫,顶着秋家小姐秋容容的名头,被安排进了少城主的朝华殿。
我本以为自己会见到少城主,不想被安排进朝华殿后就无人再管我,城主江泠日理万机,自然得等她召见秋家小姐才好去见,我因此很是闲适。
听下人们说,少城主去了天玑城,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我好生失望。
我住的院子唤作明月庭,倒是应景,只是园子里光秃秃的,四角空阔,每晚只有月光照在庭院的空地上。
依照从清禾那里听来的消息,秋容容是个容貌倾城的美人。这我想得通,清禾这做丫鬟的就已然很是清丽了,做小姐的必然美貌更胜。再来,若非有美色加持,秋家家主想必也不会想到把女儿献祭出去,自以为可以换取庇护。
可我想不通,我顶着美人之名进来,却被安排住在这离主殿最远的荒凉院子里,少城主莫非不待见这位美人?
很快,我就收到了清禾的传音咒,将我的疑问一一解答。
据她的说法,这少城主唯爱寻宝,人送雅号“寻宝公子”,其足迹遍布三界,为寻宝无所不用其极,所得上品灵器至宝不计其数,为此还建了一座九层藏宝楼用来存放,是为天下一绝。
我听后啧啧感慨,这少城主真是仗着家大业大玩物丧志。感慨完了,我倒头就睡,八个时辰后,我醒来,发现头上有个鼓包,应当是睡下时磕着了。
画中八十一年,我那被断魂剑斩得破碎的魂魄是养好了,只是有后遗症,如今灵力低微,难以支撑我日常活动。我每日想睡得要紧,睡意霸道,说来就来,不容我抗拒半分。我只能在清醒时吐息纳气,吸收日月精华,一点点恢复灵力。
重新进入聚魂轴中当然更加省事,画中有阵法加持,我的灵力会恢复得极快。
只是,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我不放心使用。若是被那寻宝公子知晓了,不免生出事端。
我估摸着,等少城主回来,我的灵力大概能恢复到十五岁的状态。
以这样的状态出现在故友面前,总不至于太丢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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