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云岭叠山,取道涧谷野林,借着径路樵道,一行三人不日到了青崖山顶。
剑冢戾气冲天,暮祁曾将爹爹赐予他的屏鸣剑扔下,连带着李君好封印在剑中的魂魄。
我拿出聚魂轴,捻了个诀,感受来自剑冢的魂气,却发觉很难在这满谷的戾气中找到李君好的魂气。
“你确定她的魂魄还在此处?”我转头问暮祁。
暮祁一时脸色讪讪:“屏鸣剑当年生了戾气,我只好将其抛下剑冢,她的魂魄虽然早已破碎,但应当还有残魂封印在剑内。”
我这才清楚,合着暮祁并不确定李君好的魂魄还在这里,大老远拉着我来一趟只是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
我无奈一笑,转向江冽:“兴许是我修为不高的缘故,不若你来试试?”
江冽应下,驱动灵识入剑冢,半晌后对着我摇了摇头。
我摊了摊手,同暮祁道:“你这里应该留有她的遗物吧,或者可以将她的气息引到聚魂轴中,再用之引魂。”
暮祁一时为难:“恐怕我得去一趟天权城。”
如此说定,暮祁御风往东而去,江冽与我下了山来到青崖镇上落脚。
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一路无话,我只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哈哈道:“暮祁这么大动干戈想召回李姑娘的魂魄,深情至斯,身上居然没留一件与她有关的物什,真是奇哉怪也。
”
江冽“嗯”了一声,让我觉得自己并非自说自话,于是继续道:“这样耽误我和他的时间也就罢了,你是来办正事的,还累得你多耽搁些时日,惭愧。”
“无妨,我本就是要来青崖镇。”
“那你打算从何查起?”我本想接着说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提,却见江冽脚步慢了下来,目光看向路边小贩手里的糖葫芦。
这倒是有趣,我问道:“你想要?”
他许是不好意思买,我拍拍胸脯,决定满足他这个小小的心愿,正要掏钱,却被他捉住手臂。
“你瞧着那人不觉得眼熟?”泉冽风鸣般的声音落进我的耳朵,我看向那边的小贩,打量了一会。
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若说奇怪,寻常贩夫走卒多为男子,女子确实不多见,但却不值得大惊小怪;寻常小贩必然要吆喝叫卖,她却端立于街道旁,面无表情地等着客人掏钱,机械式地递出糖葫芦,不过生意却比旁边小贩的都要兴隆,不过一会儿,就收摊走人。
“怎么?你瞧上这个卖糖葫芦的西施了?”我因地制宜地猜测道。
江冽似乎被噎住,嗔怪地看着我:“你的记性真是不怎么好。”
他说出这话,可见并不怎么了解我。回数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因着记性不好,我确实该忘的都忘了。但人嘛,当然还记得些,因着我自小是中人之姿但乐于进步,所以对那等惊才绝艳之辈十分瞻仰。
那卖糖葫芦的西施,我自然也是十分瞻仰的。
这世上,有些人只要曾经出现在你眼前,或者曾经听闻过,就很难忘记。
譬如,现如今仙城中有童谣说“开阳江色满,天权剑客多”,说的是名满天下的开阳城少城主江冽和天权城剑宗少主李君晏。
又有谚语“陆门二君,天下三绝”,说的是暮祁和江冽师承天枢城前任大城主陆承洲,暮祁的无相术、江冽的藏宝楼和琴技,是为天下三绝。
传颂这些话的人未必都见过这“二君三绝”,但他们的名字无疑是天下男修女修们在追逐成名之路上不可避过的。
我认识这些市井童谣中所歌颂之人时他们还未有这么大的名气,所以现如今看他们缺了点光环加持。但叶织不同,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天权城的仙剑会上,一把玉骨玲珑伞名动天下,委的叫我见了大世面。
“不就是叶织嘛,她一向独来独往,不依附仙门世家,兴致来了做些小生意有什么奇怪的,若是贸然上前,反倒叫她觉得我们多事。”我不甚在意道。
我对叶织的了解还停留在八十一年前,一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江冽也很体谅我,没和我计较,言简意赅地说了说几桩大事——
“十九年前,叶织离开天权城,回妙阳谷的途中遇到影戈,一番斗法后,影戈消失,叶织掉落剑冢,生死未卜。李君晏为求天权城众长老出手相救,娶了那时还昏迷不醒的叶织,后来,叶织就不知所踪。”
我毫不夸张地“哇”了一声,原来妖族的大护法就是这样消失了十数年的,叶织一如既往地是吾辈楷模。
“所以,你觉得影戈出现在这里,或许是来找叶织寻仇。”我合情合理地推测。
江冽挑挑眉:“那倒未必,或许叶织出现在这里,是来向影戈寻仇也未可知。”
我点头:“总之,叶织是线索。”
左右要在青崖镇等暮祁,不如帮着江冽把事情了结。而江冽早就用追踪术寻到了叶织的住处,于是,第二日我随他前往镇子外郊的一处农院。
隔着大门三丈远的距离,我和江冽停驻在一棵百年古树下。我将手揣在衣袍里,懒懒问道:“咱俩就这样大喇喇进去,是否不太妥当?”
江冽眼中的神色流转了几瞬,既而道:“看来,不需要我们主动叩门,主人家已来迎客了。”
说完,嘎吱一声,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宽敞的农家小院。一个乞儿打扮的七八岁孩童从半开的两扇门后露出一张充满戒备的脸,环视一圈后,警惕的视线射向大树下的两人。我和江冽饶有兴致地与小孩儿对视,僵持了一会儿,院门后忽然传来一声好听的男声:“阿浮,让他们进来吧。”
我不解地看向江冽,他颔首示意,而后迈步向前,我亦步亦趋。
那名唤阿浮的小乞儿哼哼嗤嗤地领着我们进了院子,嘴里念念有词:“叫我出去守门的是你,这还没打听清楚呢你就要让人进来,你可真难伺候。”
我初次见到李君晏,是在天权城的仙剑会上,他是天权剑宗嫡传弟子,那时刚刚及冠,已经很有风范,可以想见来日继承城主之位后的风姿。但着实没想到,一别八十一年,我没见到当日风清月白的剑宗少主,倒是在这破旧的农家小院里见到了正在编竹篓的李公子。
“江少君,一别数年,无恙否?” 李君晏放下手中的竹篾,礼节性地看向江冽。看到我时,他的目光定了一瞬,眼神中满是震惊、不解,复又慢慢平静下来。
他并未起身,身下是一地茅草,脸上血色尽失,看来是有伤在身。
江冽为他查看伤势后输了不少灵力给他,我一时闲下来,跟着阿浮进了露天的厨屋,小小年纪的人儿,于庖厨之事却很熟练。
我在他不满的眼神中找到事情做,替他烧起火来,听他抱怨个不停:“这算什么事,自从把那姓李的讨债鬼捡回来就不得安生,前些日子把钱都给他抓药去了,这会儿又一天天的往家里带人,织姐姐可怎么养得活我们。”
我接话道:“那位公子是你家姐姐捡回来的?”
“不然呢,总不能看着他死在路边不管吧。”阿浮边说边气鼓鼓地重重敲了敲手中的铲子,锅铲相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你家姐姐倒是很心善。”这小人儿,脾性还挺大,我强忍住笑意。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会一个个地往家里带人。”阿浮一脸小大人样,指了指南屋的方向,为他的织姐姐抱不平,“这个姓李的好歹还安分,那屋里的老太婆可成天没有好脸色。”
我早用灵识探到小院里还有其他人,不动声色地问:“叶姑娘每日上街出摊确实辛苦,你们以前也是这么过日子的吗?”
“才不是呢,以前织姐姐在药铺做事,我们还能在镇上赁间屋子,前年救了那个老婆婆后,没过多久就搬来这里,姐姐也不在药铺做事了,靠着卖糖葫芦挣的几个钱完全不够我们生活。”阿浮言辞之间对这个转变十分不满。
“哦,”我转了转了眸子,善解人意道,“想必那婆婆是你家姐姐什么人,不然也不会为了她做这么大的转变。”
阿浮撅着嘴,不无失落地说:“织姐姐根本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了,要不是为了跟着那恶婆婆学点东西,姐姐才不会管她呢。”
我故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边该问的都问了,我想着江冽那边应该有更大的收获,于是慢慢踱到了院中。
“影戈的确在这里出现过,我正是和他交手才落得如此境地。”
刚走到近前就听见李君晏这么一句话,又听见他道:“原本以为会死在这里,不想会遇到阿织。”
他这后一句话分明藏着因祸得福的笑意。
江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南边的屋子:“这位优夷婆婆不知是何来历?”
“阿织偶然救下她,跟着她学了几年读心术,但最近一直没什么进展。”李君晏看向我道,“听闻陆姑娘学识渊博,熟知精怪之事,不知有何见解?”
我被这句“学识渊博”震得五官扭曲,觉得李君晏实在是个妙人,能将八卦猎奇说得如此端庄得体。
“《山中秘》中说山间灵气所化者为魅,水中怨气所化者为魈,水魈擅读心,上者可操控人心,但此歪道不为仙门所容。《古今风华录》中有一章谈及天枢城中楚家第十一任宗主楚归愚,说他入魔域时曾于墨河桥上遇一女子自称雪怨,是水魈族人,愿助他击退魔族追兵。”
李君晏点了点头:“想来就是如此了。”
说话间已至晌午,院门从外面推开,叶织扛着用来插糖葫芦的草靶子进来,见我和江冽两个生人,气得把草靶子一扔,叉腰对着李君晏喊道:“我都说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救你本是无心,你伤好了就给我走人,怎么还往家里带人呢?”
李君晏做作地咳嗽了几声,艰难道:“姑娘莫要见怪,此二人路过只是讨碗水喝。”
我和江冽一时面面相觑,被动地各自喝完一碗水后,四目相对。
我还在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留下来时,就见江冽拿出一锭银子,对叶织道:“若是方便,姑娘可否施舍我二人一顿午饭?”
我点头如捣蒜,睁眼说瞎话:“是啊,这里离镇上的饭馆还有好长一段路。”
叶织接过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狐疑地打量了一会江冽,又看了看我,一本正经道:“本姑娘只收留长得好看的人儿。”说完指了指李君晏,“不然也不会倾家荡产救他。”
她的目光直直地停留在江冽身上,满脸狡黠地问:“你们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我这些年没少在容貌上吃过亏,一时羞愤,挡在江冽身前,咬牙切齿道:“不行,这位公子是与我一道的,他留我也留,他走我也走。”
叶织眼皮也不抬,冷冷清清地说着似乎很有道理的话:“你难不成以为我会留你?”
我分明听到她话语中的嘲弄与不屑,满脸委屈地看向江冽,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而后拱手道:“我们的确是一道的,万万没有一走一留的道理。姑娘既然不愿留客,我等自然不会强行留下。”
我打蛇随棍上,作威作福道:“就是,我们就走,把银子还我们!”
叶织没有搭理我,侧目瞥看向灶台后的阿浮,恨铁不成钢道:“人家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要是天下人都如同你这般,我也就不必修习读心术了。”
阿浮后知后觉地望向我,瘦白的小脸青一会儿紫一会儿的,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握着锅铲的手簌簌发颤:“你这个坏女人,套我的话还好意思留在我家吃饭?这里不欢迎你们,快走快走。”
说着就推着我往外走,一时间,受辱的感觉压住了从小孩那里套话的心虚感。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去镇上的饭馆吃饭难道不香吗?
我一把拉住江冽,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大门门槛,南屋里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阿织,客人远道而来,怎可如此无礼?”
江冽和我的脚步匆匆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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