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艺术仓库,这片曾经承载着艺术梦想的老厂房,如今更像是一座巨大的、被遗忘的钢铁坟场。
高大的红砖厂房墙体斑驳,巨大的铁门锈蚀剥落,许多窗户玻璃破碎,黑洞洞的像失明的眼睛。
杂草在水泥缝隙里肆意生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灰尘和淡淡霉变的混合气味,寂静得只有风声穿过空旷厂房的呜咽。
沈念按照便利店店主模糊的指向,在迷宫般的旧厂区里穿行。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两旁是紧闭或半敞的车间大门,里面大多堆放着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杂物,早已没有了艺术的气息。
只有零星几间改造过的工作室门上有涂鸦或标牌,但也显得破败不堪。
她仔细搜寻着。
终于,在一排最靠里、光线最差的旧仓库尽头,她看到了一扇虚掩着的、比其他门稍显干净的灰色铁门板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些颜料飞溅留下的斑驳痕迹。
是这里了。
沈念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她轻轻推开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空旷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更浓烈的松节油、亚麻籽油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画室内的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压抑。
空间很大,挑高很高,但光线极其昏暗。唯一的光源是高处几扇积满厚厚灰尘的气窗透进来的、浑浊的天光。
巨大的空间里,画架林立,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大部分画架都蒙着白布,只有少数几幅画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无一例外都是色调阴沉、构图扭曲、充满痛苦挣扎意象的作品。
撕裂的天空、坠落的肢体、纠缠的荆棘、深不见底的黑洞……沈念甚至在其中一幅画上,看到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闯入者,让人脊背发凉。
地上散落着更多的废稿纸团、断掉的画笔、踩扁的颜料管。
墙角堆放着成捆的旧画布和空画框,像一堆等待埋葬的棺材。
空气冰冷而凝滞,仿佛时间在这里已经死去。
这就是江临的世界。一个被痛苦和绝望彻底浸透的世界。
沈念打开手机电筒,光束像一把利剑,刺破了浓稠的昏暗。
她没有立刻去翻找,而是先站在门口,仔细观察整个空间的结构和物品摆放。
这是刑警的习惯——先建立整体印象。
画室中央是工作区,一个巨大的木质画板桌,上面散乱地放着调色盘、刮刀、未清洗的画笔。
旁边立着一个画架,上面蒙着白布。沈念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正是那幅未完成的雨巷背影图。
在手机冷白的光线下,那个走向黑暗的深灰色背影再次撞入眼帘。
笔触间那种压抑的绝望感,比在卷宗照片和第一次看到时更为强烈。
沈念的心猛地一缩,指尖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冰冷黏腻的触感。
她迅速放下白布,仿佛被烫到一般。
不是这里。这幅画是“果”,她需要找到“因”。
她的目光转向画室深处,靠近一面承重墙的地方,堆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和杂物。
直觉告诉她,那里可能藏着更久远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走到木箱前。
箱子很旧,是那种老式的、刷着暗红色漆的樟木箱,锁扣已经锈蚀。
她试了试,其中一个箱子并没有上锁。
深吸一口气,沈念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一股更陈旧的灰尘和纸张霉变的气味涌出。里面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旧衣服、几本破旧的画册、一叠厚厚的、边缘卷曲的速写本……还有,压在箱底最深处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沈念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拿出文件袋,拂去表面的灰尘。袋子没有封口。
她小心地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旧画布上。
哗啦——
散落出来的,是一叠纸张已经泛黄、边缘磨损的……儿童画。
画纸大小不一,有些是粗糙的作业本纸,有些是稍好点的图画纸。
画风无疑是稚嫩的,线条歪歪扭扭,用色也显得笨拙而大胆。但画面传达的内容,却让沈念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第一张:一个狭小、黑暗的柜子,柜门缝隙里,露出一双惊恐的、大大的、画满泪珠的眼睛。
柜子外面,是一个巨大扭曲的、手持酒瓶的男性黑影轮廓,线条粗暴充满压迫感。
第二张:一个玻璃瓶子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飞溅,暗红色的液体(或许是颜料,或许是……)流淌开来。
旁边是一个抱着头、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孩子轮廓。
第三张:一个男人挥舞着拳头,表情狰狞,嘴里喷出锯齿状的线条(代表吼叫)。
地上是一个哭泣的女人,脸被涂成一片模糊的蓝色(泪水)。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孩子躲在桌子底下,只露出一双恐惧的眼睛。
第四张:画面更加抽象混乱。
扭曲的线条构成风暴,无数只黑色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向画面中央一个孤零零的小人。
小人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针脚歪斜的棕色小熊玩偶,那是整个画面里唯一看起来有点“柔软”的东西。
第五张:……第六张……第七张……
每一张画,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沈念的心上反复切割。
画面里充斥着的恐惧、无助、暴力和令人窒息的黑暗,根本不是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承受的!
这分明是江临童年的真实写照!
那个狭小的柜子,那个砸碎的酒瓶,那个挥舞拳头的男人(父亲?),那个哭泣的女人(母亲?)……这是长期、持续、深入骨髓的家庭暴力!是刻在灵魂深处的创伤!
沈念拿着画纸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了江临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从何而来。
那不是成年后一次剽窃污名就能完全造就的,那是从童年开始,就被至亲之人用暴力和冷漠反复碾碎、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根基!
成年后的打击,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彻底推下了那个他早已在精神上徘徊了无数次的深渊。
「原来……是这样……」沈念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珍贵的、记录着残酷真相的童年画收拢好,重新放回文件袋。
这些画,是打开江临心门的第一把钥匙。
她继续在木箱里翻找,希望能发现更多线索,比如日记之类。
但除了几本空白的速写本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没有更多收获。
就在她准备合上箱盖时,目光扫过箱子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废纸篓。
篓子很满,塞满了揉成一团的废稿。鬼使神差地,沈念伸手进去,拨开表面的纸团。
在篓子底部,她摸到了一张触感稍硬的纸片。
抽出来一看,是一张被撕掉了一半的、印刷颇为精美的卡片。
借着手机灯光,她看清了残留的部分内容:
【……诚邀阁下莅临……周年庆典酒会……】
【时间:8月14日晚7点】
【地点:城市艺术中心·蓝海厅】
【主办:林子岑艺术工作室】
林子岑!剽窃事件的主角!江临的师兄!
酒会的时间,正是江临死亡当天的晚上!8月14日!
这张被撕碎的邀请函,意味着什么?
是江临在绝望中试图去寻求一个公道?
还是林子岑虚伪的施舍?
抑或是……一次彻底摧毁他希望的羞辱?
沈念将撕碎的邀请函小心抚平,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
这可能是另一个关键线索,指向江临成年后那场毁灭性的打击——剽窃污名。
就在她合上笔记本,准备再仔细查看一下画室其他地方时——
吱呀……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铁门被推动的声音,从画室门口传来!
沈念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手机电筒的光束猛地熄灭!
她像一只受惊的猫,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蹲在原地,隐在巨大的画架和木箱的阴影里。
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脚步声!
很轻,带着一种犹豫和拖沓感,正慢慢地走进画室!
是江临!他怎么会突然回来?!
便利店店主不是说他有几天没出现了吗?
沈念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脚步声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似乎停在了门口,像是在适应黑暗,又像是在观察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念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画室中央,朝着她藏身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沈念的指尖冰凉,大脑飞速运转。
被发现怎么办?
怎么解释?
一个警察深夜潜入一个画家的私人画室?
这根本说不通!
更糟的是,如果刺激到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江临……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她藏身的画架另一侧停下!
沈念甚至能隔着画布,感受到对方存在的气息。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绝望尘埃的气息。
死寂。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蒙着白布的画架,落在她藏身的这片阴影里。
就在沈念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或者暴露呼吸声的极限时刻——
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在死寂的画室里响起:「谁……在里面?」
准时上交[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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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画室里的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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