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神色冷到极致，那挂在楚国宫墙的孙镇伟头颅此刻已然不足以泄愤。
飞雪落在白发消融，追命停在王府，王林翻身下马，看见府门檐下，手执灯笼的清影，雪黏在月白狐裘上，长发随风飘起，细指捏着灯笼柄，北风又是一阵，迎面扫来。
她便目不转睛盯着王林身影，直到他走近，“王爷回来了。”
王林知道她在此处是为了什么，并非只是等自己。
“下雪……”李慕婉话音未落，王林抗起人掂在肩头，灯笼落地，许立国赶忙捡起，府卫还有一直站在一侧的孙嬷嬷低头不敢直视。
李慕婉不知他又怎么了，俯在他背后，脑袋被晃得昏沉。
直至入了南苑，王林停步，蹲身顺势将人往雪地里扔。
“王爷？”李慕婉无辜看着他，他单膝着地，手肘撑在膝头，捏过她小脸，仰着自己，“这双眼睛，与燕王倒是像，可他不会如你这般魅人。”
“哥哥可知道婉儿在王府，一切安好？”李慕婉听见李奇庆，不由关切。
“想知道？”王林眸子阴冷，“求本王！”
雪片停在他面颊，廊灯被风荡起，光影落在棱角上，李慕婉撑在雪地的手冰凉，只是平静抬起，替他扫掉那片雪。
她的举动更是激得王林无以自控，他站起身，“起来。”
李慕婉顿了须臾，听话起身，也不管身上的雪，眸中带了一层伤，看着他。
雪被踩乱了，南苑静得只剩下风声。
“亲我！”王林阴沉下令，睥睨着她。
又是停滞良久，李慕婉挪近步子，踮脚去够，触不着，王林也不俯身就她，就这么睨着她，一双眼睛像在说，自己想办法。
她努力又往上踮了踮，逼在咫尺就能够碰到他下巴，力量不够了，她又没敢扶着他借力。
“婉儿够不着。”李慕婉委屈说。
“说你倾慕本王！”王林又再次下令，话语不带任何情绪。
清眸装着困惑，李慕婉收回脚尖，这一刻竟有些不怕他的贪婪。
“婉儿倾慕王爷。”她亦像冰天雪地里无情的金丝雀，只一味的满足主人的一切命令。
面颊受着他指尖的力，冷冰冰的，“不够。”
“当初执意要嫁入楚宫，说的倾慕之言如何真情，本王要你千百倍的说与我听！”他在风雪夜里向她讨要可怜的真情。
李慕婉唇角的笑意，隐在黑幕中，她抬手轻轻拂过一缕垂在胸前的白发，双唇缓缓张开，王林想从张开的缝隙里狠狠探进去。
启齿时，白雾落在他喉间。
“北川王，丰神俊逸、面若冰玉、眸似秋波、身姿英武、器宇不凡、姿容儒雅，婉儿倾心已久，遂愿一心侍奉王爷，承欢枕席。”这些话不是真情，更像是调戏和挑衅。
王林掌心捏得紧，咬碎了牙，幻想她这模样与旁人生情，他便恨不得撕碎一切觊觎她的人。
一息间，李慕婉眸子收起适才的**，散出真挚的情愫，双臂勾上他脖颈，再次踮起脚尖，直勾勾的，学着他的神情，一字一字，情深说：“婉儿，倾慕你。”
他几欲浸在她的柔情蜜语里，只要松一根弦，便能任她哄着自己，可他清楚那不是真的，隔着细丝的距离，王林却避开了，李慕婉软唇最终吻在他面颊，还贴着一点唇角。
霎时间风雪如同火焰炙烤，周身燥热无比，喉咙灼热，就着这个姿势，庭院雪放肆缠在二人身上，勾住脖颈的手臂未松开，李慕婉向他侧脸方向挪动，“王爷，可是婉儿伺候不周？”
“深更寒气重，房里备了热浴，婉儿伺候王爷沐浴，可好？”她温声哄着人。
王林又侧回，气息滚在她脸上，“好啊。”
尚衣局今日送了些成衣过来，都是照着皇宫里妃子取乐君王的衣裳款式做的，穿不出去，孙嬷嬷都放在浴池的衣厨里。
出浴后，李慕婉替他更衣，王林眼角余光注意挂在衣架的一身新衣，声音略显慵懒，“尚衣局这么快就把衣裳赶制好了？”
眼下京都皆知李慕婉是北川王的金丝雀，北川王权势滔天，皇帝都要敬重三分，他的差事自然不敢怠慢。
“酉时便送来了。”李慕婉看过那些衣裳，心有所思。
王林转过身，视线笼着娇躯，身上的软丝亵衣把玲珑身段遮得刚好，“穿上试试。”
果然，他抬手随意扯下一身，“就这套吧。”
说罢率先出了净室，中衣衬出他健硕的身形，王林端坐案几，双腿笔直，双肘随意搭着扶椅。
等了片刻，身影在摇晃的烛火下缓缓入目，那是一身舞衣，通身艳红，她本不是妩媚之姿，这么一身艳色罩在她温婉的气质中，却别有一番韵味。
王林抬起的眸光锃亮，目不转睛盯着那身影，水袖随着她莲步轻移，自地板脱起。
浴池出来的余热混着屋内的炭火，都抵挡不住寒冬的冷意，未挽的及腰长发铺在身后，清冷不似俗物，俨若滞留人世凡尘的仙子。
那露出的腰线流畅，紧致平坦的小腹缠着珊瑚流苏，玉臂在长袖里隐隐若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似白玉柱，轻纱若有似无遮掩，更让人浮想联翩。
“王爷。”李慕婉声音娇柔，唤醒神游的王林。
她的眼睛盛着火光，干净毫无杂尘，俨若月下一朵清莲，不染尘埃，他想折下来，养在自己的瑶池里，只能自己日日赏玩，又舍不得弄乱一丁半点。
摧毁或是供养，王林就这样反复无尽地挣扎。
“会跳舞吗？”他收回目光，喝下一盏冷茶，能更清醒。
“王爷可会琴？”李慕婉又走近些，立在案前，似冷得有些颤。
王府没有琴，杏花村里养伤时，听过李慕婉弹琴，不过那时她有时间都跻身在药房为他研究药方，少有空闲弹琴。
王林俯身捏起火钳，朝火炉仍入几块炭，轻轻说：“舞起来就不冷了。”
李慕婉自幼聪慧，又勤勉好学，琴艺书画样样精通，舞艺自也不在话下，又有过目不忘之能，学什么都快，虽许久未舞，记忆中王宫里偶尔与兄长柳下奏曲舞剑的画面闯入。
李慕婉缓缓抬袖，闭眼时，似听见了王兄的琴声，眼前人似婀娜的垂柳，纤纤玉手宛若荡起的湖波，甩出的水袖打在王林面颊，他悠悠侧开脸，留香悠扬，扯回的水袖落回李慕婉手中，旋转时，缠上露出的腰腹，似撩拨的情意，翩若惊鸿影，身上的冷意渐渐褪去。
长发飘在身后，追着她的身姿，水袖再次展开，舞步停了须臾，李慕婉面容没了挑衅时的张扬，她想家了！
泪痕沿着眼角滑落，踩着碎步轻飘飘落入王林怀里，后仰时枕上他的臂弯，水袖挂上他后颈，王林盯着这张轮廓，指腹抹掉那滴泪。
“哭什么？”王林圈起人，不让她再跳，“不愿为本王舞一曲。”
“王爷骗人，没有曲。”李慕婉小脸破碎，双眸朦胧，往他怀里钻了钻。
余泪蹭在他的中衣，“王爷，婉儿冷。”
王林手臂收紧，能环上一圈她的细腰。
那几块新放的炭火烧红，烤暖后，王林起身抱人上榻，盖上褥子，烛火熄灭，帷幔垂下。
她便穿着那身舞衣，肩背抵在他胸膛，屋内寂静，听着狂风在各自的心事下入睡。
*
是日，天光微亮，屋内碳炉熄了，许立国领着亲兵在府外侯了半时辰，王林今日不早朝，要带李慕婉同赴一场宴。
王林穿戴整齐，立在庭院等李慕婉，孙嬷嬷正替她梳妆，李慕婉隔着雕花窗，望向院中背影遐思。
“孙嬷嬷，王爷以前也是这般寡言么？”
孙嬷嬷深叹口气，“王爷爱藏心事，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
便是她在杏花村遇见满身伤痕的他时。
“那王爷的白发……”李慕婉没忍住。
虽王府尊称她一声婉夫人，可孙嬷嬷知道王林不喜人背后议论，李慕婉若不知，便是他不愿说，孙嬷嬷也不多嘴，“时机若到，王爷自会告知夫人的。”
李慕婉在王府这些日子，对京都朝中官员和局势有所了解。一些是孙嬷嬷与自己提到的，有些是侍奉王林处理公务时，他与自己说的。
天空细碎落着雪，他身上接起薄薄一层，李慕婉接过孙嬷嬷撑开的伞，朝王林走去，阴影遮住他余光视线，王林侧眸，她举高些许伞，勉强没盖头。
王林接过伞柄，迈出步子时李慕婉喊着住他，“等等。”
他闻声回眸。
李慕婉拿出帕子，替他擦净毛领的雪，笑意在雪景如春日晨阳，擦净后她细细叠好帕子，放入他怀中，只见王林眉心蹙起，李慕婉解释说：“在院里养着无事，婉儿给王爷做的帕子，绣工不精，王爷莫要嫌弃。”
“嗯。”王林面色如常，盯着她看了会儿。
镇远侯府的酒席，男女分席而坐，官妇贵女仍对她这个燕国公主倍感兴趣，朝她打量的目光如束，李慕婉镇定从容，看见了便颔首回礼。
只是人群中，她没瞧见那日英国公府奚落自己的那几位贵女。
隔开男女席坐的屏帘，朦胧看见对面的坐席，身侧两人窃窃私语传入李慕婉耳中，礼部柳侍郎与太常寺卿及几家密切往来的要臣，结党营私，于昨日满门查抄，官眷送入了教坊司，沦为教坊司官妓。
李慕婉苦涩一笑，饮下杯中酒盏，叹命运相似，又笑命运弄人，昨日戏谑他人沦为王府侍妾，今朝家族没落，成了教坊司人尽可欺的官妓，在这世道中，生死不过他人一念之间，她也一样。
“想必这位就是北川王府的婉夫人了。”身侧几位年纪相仿的女子举杯过来，李慕婉颔首。
见她和善，气质温婉，那几人松下口气，更胆大说：“婉夫人姿容过人，举止言谈亲切，早有耳闻燕国公主才貌惊人，王兄宠爱，今日一见确如传闻。”
“诸位有事吗？”李慕婉轻笑，开门见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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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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