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陆祈年推开市局法医中心的大门时,湿透的警服紧贴着他的背肌。他才二十三岁,刚从警校毕业两年,却已经习惯了刑侦支队没日没夜的工作节奏。
“李法医在吗?”他问前台值班的法医助理,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刻意压低了三分,学着老刑警的沉稳。
助理抬头,看见是他,笑了笑:“三楼,二号解剖室。刚接了个案子,李老师正在看。”
陆祈年点头道谢,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他讨厌来法医中心,不是因为害怕尸体,而是因为那个人。
推开解剖室的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气味。无影灯下,一个人背对着他,穿着蓝色的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新来的?”那人头也不回,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却依然清冷如泉。
陆祈年清了清嗓子:“城南河道发现的无名尸,刑侦支队派我来跟进。”
那人终于转过身,摘下一只手套,伸出修长的手指:“现场照片和初步报告。”
陆祈年递过文件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脸上。护目镜和口罩遮去了大半面容,只能看见一双眼睛——形状极好看,眼尾微微上挑,瞳色比常人浅些,像是浸在清水里的琥珀。
李之意,市局最年轻的首席法医,二十四岁就以精湛技术和敏锐直觉闻名全省。局里私下传言,能让他多看两眼的人不多,能让他开口说三句以上话的更是凤毛麟角。
“死者女性,二十五到三十岁,身高约一米六二,打捞上来时已经高度**。”李之意一边翻看照片一边说,声音平静无波,“初步判断溺水而亡,但...”
“但有疑点?”陆祈年追问。
李之意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在冷光下显得更加浅淡:“右侧第三肋骨有陈旧性骨折,愈合方式很奇怪。左手腕部有一圈不明显但异常的痕迹,像是长期佩戴什么紧束物。”
他走向解剖台,陆祈年下意识跟上。
无影灯下的尸体已经不成人形,皮肤泡得发白起皱,五官模糊难辨。李之意却毫不在意地拿起解剖刀,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来看这里。”他示意。
陆祈年凑近了些,能闻到李之意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极浅的冷香。
“喉部软骨有轻微损伤,不像是溺水造成的挤压,更像是...”李之意顿了顿,“被人从背后勒扼的痕迹。”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尸体的颈部,那手指白皙修长,与**的肌肤形成诡异对比。陆祈年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不是针对尸体,而是那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极致的美与极致的丑恶,在这冰冷的解剖室里同台呈现。
“所以他杀?”陆祈年强迫自己专注案情。
“可能性很大。”李之意放下解剖刀,“等我做完全面解剖,明天给你详细报告。”
雨还在下,敲打着法医中心的窗户。陆祈年看着李之意重新戴上手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再次隐藏在护目镜后。他突然很想再看一眼那双眼睛。
“还有事?”李之意问,似乎察觉了他的注视。
“没了,我等你的报告。”陆祈年转身离开,步伐快得几乎像是逃跑。
第二天清晨,报告就送到了刑侦支队。
陆祈年一夜没睡好,梦里总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灌下第二杯咖啡,翻开李之意的报告。
报告详尽得令人惊叹,从尸体每个细微损伤到胃内容物分析,甚至根据骨骼特征推断了死者的生活习惯和可能职业。结论明确:死者是先被人从背后勒晕,然后抛入水中制造溺水假象。
“牛逼啊李法医,”同事赵皆凑过来看,“这都能看出来?”
陆祈年没说话,目光停在报告最后一页的备注上:「死者指甲缝中发现少量特殊纤维,疑似某种高档面料,已送检」
三天后,纤维检测结果出来,是一种极为昂贵的定制西装面料,全市只有一家店有售。顺着这条线索,他们很快锁定了嫌疑人——一个年轻的富二代,与死者有过感情纠葛。
抓捕行动很顺利,嫌疑人甚至没怎么反抗,只是在审讯时一直保持沉默。
“找不到凶器,没有目击证人,单凭纤维证据太薄弱了,”老刑警申队皱着眉头,“要是能找到他勒死受害者的工具就好了。”
陆祈年突然想起李之意报告里的一句话:「勒痕特征显示凶器为柔软带状物,宽度约1.5厘米,表面光滑」
他猛地站起来:“我知道可能是什么了。”
深夜十点,法医中心的灯还亮着。
陆祈年敲门进去时,李之意正坐在办公桌前写东西。他难得没穿防护服,而是套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一颗扣子,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锁骨。
“有事?”他抬头,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仿佛透明的琉璃。
陆祈年晃了晃神才说:“想请教一下,那种柔软带状物,宽度1.5厘米,表面光滑,可能是什么?”
李之意微微偏头思考的样子让陆祈年想起警局后院那只白猫,优雅又警觉。
“领带,”片刻后,李之意说,“高级真丝领带,浸湿后韧性极强,足以勒晕一个成年女性而不留下明显痕迹。”
陆祈年感到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在嫌疑人家里看到的那个领带架,上面空空如也。
“谢谢,”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这么晚还不下班?”
李之意似乎愣了一下,长睫毛轻轻颤动:“有个疑难案例需要研究。”
陆祈年点头,退出办公室。关门的那一刻,他看见李之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侧脸在台灯光线下柔和得不真实。
凭借李之意的提示,他们果然在嫌疑人车后备箱的暗格里找到了一条真丝领带,经过检测,上面残留的DNA与死者匹配。
案子告破那天,刑侦支队聚餐庆祝,有人起哄让陆祈年请李之法医也来。
“人家才不会来这种吵闹场合呢,”赵皆笑道,“李美人可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陆祈年灌了一口啤酒,没说话。他想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想起那段白皙的后颈,想起灯光下微微颤动的长睫毛。
聚餐结束已是深夜,陆祈年鬼使神差地绕路到了法医中心。大楼几乎全黑,只有三楼一个窗户还亮着灯。
他站在楼下看了很久,直到那盏灯也熄灭。
十分钟后,李之意走出大楼。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在夜色中几乎发光。看见陆祈年时,他明显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
陆祈年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这,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刚好路过。你下班真晚。”
“有个尸体需要紧急处理。”李之意淡淡说,目光在陆祈年脸上停留片刻,“喝酒了?”
“队里聚餐,庆祝破案。”陆祈年感觉像被老师抓包的学生,“多亏你的提示。”
李之意点点头,走向停车场。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路灯下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陆祈年突然开口,“要不要去吃个宵夜?我知道有家店还开着。”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李之意怎么会答应这种邀请?他可是连局领导请客都推脱不去的李美人啊。
然而李之意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夜色中,他的眼睛看起来更深了些,像是藏着某种难以读懂的情绪。
“好啊。”他说。
宵夜摊藏在老街深处,老板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看见李之意时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很少见这般容貌的客人。
陆祈年点了两碗馄饨,热腾腾的白气在夜空中升腾。李之意小口吃着,动作优雅得不像是在路边摊。
“你为什么会当法医?”陆祈年忍不住问。
李之意放下勺子,琥珀色的眼睛看向远处:“尸体不会说谎。它们总是诚实地展示真相,不管那真相多么丑陋。”
“你不害怕吗?整天和死人打交道。”
“活人更可怕。”李之意轻轻说,声音几乎融进夜色里。
陆祈年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见到李之意不那么“完美”的样子——额角有细小的汗珠,嘴唇被烫得有些红肿,甚至衬衫领口沾上了一滴油渍。
strangely,这让他看起来更加真实,更加接近。
“你看什么?”李之意察觉他的目光。
“没什么,”陆祈年低头吃馄饨,耳根发烫,“就是觉得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李之意没说话,但陆祈年感觉他似乎笑了一下,很浅很淡,转瞬即逝。
送李之意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车停在某高档小区外,李之意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
“今天谢谢你,”他说,“馄饨很好吃。”
“下次再去?”陆祈年脱口而出。
李之意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在车内灯光下流转着难以捉摸的光彩。
“陆警官,”他突然说,“你为什么要请我吃宵夜?”
陆祈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为什么?因为他想多看几眼那双眼睛?因为他想知道冰冷面具下藏着怎样的灵魂?因为他每次见到李之意,心跳就会失控得像追捕嫌疑人时那样剧烈?
“因为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陆祈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太冒失了,太冲动了,完全不像平时冷静自持的自己。
李之意沉默了很久,久到陆祈年以为他不会再回应。
“陆祈年,”终于,他开口,声音轻得像夜风,“我是个法医,每天与死亡为伴。我的双手触碰过千百具尸体,我的记忆里装满了他人的悲剧,还有我是直男。”
他推开车门,夜风瞬间灌入车内。
“离我远点,”他说,声音冷得像解剖室的空气,“对你没好处。”
车门轻轻关上,李之意的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后。陆祈年独自坐在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新消息,来自未知号码:「领带案还有疑点,明天早上八点,法医中心见。」
陆祈年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突然笑起来。
夜还很长,而华月市的灯光永远不会全部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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