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整,陆祈年准时出现在法医中心。
推开门时,李之意已经在那里了,穿着白大褂,背对着他站在解剖台前。晨光透过高窗洒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
“你来了。”李之意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祈年走近了些,注意到解剖台上盖着白布,形状明显是个人体。
“这是?”
“领带案的死者。”李之意转身,手里拿着档案夹,“我昨晚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有几个疑点。”
他的语气专业而疏离,仿佛昨晚那句“我是直男”从未说出口,仿佛陆祈年的告白只是一场幻觉。
“什么疑点?”陆祈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李之意掀开白布的一角,露出尸体的右手:“看她的指甲。”
陆祈年凑近观察。死者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虽然经过河水浸泡,但仍能看出曾经精心保养过。
“指甲缝里有纤维,我们已经检测过了,就是嫌疑人的领带纤维。”陆祈年说。
“没错,”李之意点头,“但你看指甲的形状和磨损情况。”
他拿起放大镜递给陆祈年。透过镜片,陆祈年能清晰地看到指甲前缘有细微的磨损痕迹,特别是食指和中指。
“这能说明什么?”
“这种磨损模式,”李之意放下放大镜,“常见于经常打字或弹钢琴的人。但最有趣的是...”
他轻轻抬起死者的手,指向指甲根部:“看到这些微小的划痕了吗?非常新鲜,是在死前几小时内形成的。”
陆祈年皱眉:“死者职业是自由撰稿人,经常打字说得通。但划痕呢?”
“我最初以为是挣扎时造成的,”李之意说,“但仔细看,这些划痕很规则,不像是随机抓挠产生的。”
他走向旁边的实验台,拿起一个玻璃培养皿:“我从她指甲下提取了微量物质,经过初步分析,是一种特殊的黏土混合物,含有极细的金粉。”
“金粉?”
“这种黏土很罕见,通常用于高级陶艺或雕塑创作。”李之意放下培养皿,“全市只有少数几个地方使用。”
陆祈年感到一阵兴奋:“这意味着她死前可能去过某个陶艺工作室或者艺术学校?”
“可能性很大。”李之意盖上白布,“我已经把样本送去做更精确的成份分析了,结果下午出来。”
陆祈年看着李之意脱下橡胶手套,露出修长的手指。那双曾经触碰过无数尸体的手,此刻在晨光下几乎透明。
“谢谢你,”陆祈年说,“这些细节现场勘查都错过了。”
“尸体不会说谎,”李之意淡淡地说,“只是看你能不能听懂它们的话。”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陆祈年想起昨晚的告白和李之意的拒绝,喉咙发紧。
“关于昨晚...”他刚开口,就被李之意打断。
“结果是下午出来,”李之意走向洗手池,背对着他,“你可以先排查一下全市的高端陶艺工作室和艺术院校,特别是使用特殊材料的。”
陆祈年站在原地,看着李之意仔细洗手,消毒,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
“好,”最终他说,“我这就去。”
走出法医中心,陆祈年深吸一口气。华月市的早晨忙碌而喧嚣,与法医中心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刑侦支队,他立刻开始部署排查工作。
“头儿,这范围太大了,”赵皆看着长长的名单皱眉,“全市有近百个陶艺工作室和艺术学校啊。”
“优先排查使用高档材料和有金粉使用的,”陆祈年说,“李法医说那种黏土很特殊,含有金粉,应该不会太多。”
队员们分头行动后,陆祈年坐在电脑前,不由自主地搜索起李之意的信息。内部档案显示,李之意毕业于国内顶尖医学院,以第一名成绩毕业,拒绝了多家医院的高薪邀请,选择来到市局法医中心。
“怪人,”赵皆不知何时凑过来,“听说他家境很好,根本不需要做这行。偏偏选择整天跟尸体打交道。”
陆祈年关掉页面:“做好你自己的事。”
下午三点,化验结果出来了,果然是一种进口高端雕塑黏土,含有24K金粉。全市只有三个地方使用这种材料:华月美院雕塑系、城南一家高端陶艺会所,以及一个私人雕塑工作室。
“私人工作室的嫌疑最大,”陆祈年在案情分析会上说,“美院和陶艺会所都有监控和访问记录,只有这个私人工作室几乎没有任何记录。”
“地址在城西艺术区,注册人叫林静,32岁,女性,毕业于华月美院雕塑系。”赵皆补充道。
陆祈年站起身:“我带人去看看吧。”
城西艺术区是由老厂房改造而成的创意园区,到处都是涂鸦和雕塑作品。林静的工作室在最里面的一栋红砖楼三层。
推开门,一股黏土和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工作室很大,堆满了各种雕塑作品和材料,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个几乎完成的人像雕塑,造型优美,细节精致。
“警察。”陆祈年出示证件,“我们来询问一些情况。”
林静是个瘦削的女子,穿着沾满颜料的工作围裙,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她看起来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缘。
“我们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陆祈年直视着她的眼睛,“死者指甲里发现了这种黏土。”
他拿出证物袋,林静看了一眼,脸色微微发白。
“这种黏土很特殊,全市只有三个地方使用。”陆祈年继续说,“你能解释一下吗?”
林静深吸一口气:“我...我教过几个学生,可能是他们带来的...”
“我们需要他们的联系方式。”陆祈年说,“还有,你认识这个人吗?”
他拿出死者的照片,林静看了一眼,迅速移开视线。
“不,不认识。”她说,但声音微微发抖。
陆祈年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围裙,指节发白。他在工作室里慢慢走动,观察着各种雕塑作品。大多数是女性形象,优雅而美丽,但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所有的雕塑都没有瞳孔,眼睛部分只是光滑的曲面。
“为什么都不雕眼睛?”陆祈年突然问。
林静愣了一下:“因为...眼睛是最难的部分,我还没掌握好。”
陆祈年点点头,继续观察。在一个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垃圾桶,里面有一些废弃的黏土块。他戴上手套,仔细翻看,突然动作停住了。
“赵皆”他叫来同事,“看一下这个。”
在垃圾桶底部,有一小块黏土,上面隐约能看到半个指纹。更重要的是,黏土的颜色和质地与死者指甲中的完全一致。
“林女士,”陆祈年转身,声音冷静,“恐怕需要请你回局里协助调查了。”
回到刑侦支队,陆祈年立即让人检测那块带指纹的黏土,同时调取工作室周边的监控录像。
“头儿,指纹匹配结果出来了,”一小时后,赵皆冲进办公室,“是林静的!而且黏土成分与死者指甲中的完全一致!”
陆祈年猛地站起来:“审讯室。”
审讯室内,林静坐在桌前,双手紧紧交握。
“林静,我们在你的工作室发现了与死者指甲中相同的黏土,上面还有你的指纹。”陆祈年直视着她,“你怎么解释?”
林静的嘴唇颤抖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个...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
“死者生前最后去的地方就是你的工作室!”陆祈年提高声音,“你现在说实话,还能算自首!”
林静突然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根据林静的供述,死者确实是她的学生,前来学习雕塑。案发当晚,两人因艺术理念发生激烈争吵,推搡间死者撞到头部昏迷。林静惊慌失措,以为她死了,于是将尸体抛入河中制造溺水假象。
“所以你不是故意杀人?”陆祈年问。
林静抽泣着摇头:“真的不是...我只是太害怕了...”
案件似乎就此告破,但陆祈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想起李之意说的“尸体不会说谎”,决定再去法医中心一趟。
已经是晚上九点,法医中心的灯还亮着。陆祈年推开解剖室的门,发现李之意还在工作。
“案子不是破了吗?”李之意头也不抬地问。
“有些细节我想不通,”陆祈年说,“林静承认过失杀人和抛尸,但...”
“但尸体的伤不符合她的说法。”李之意接话。
陆祈年愣住:“你怎么知道?”
李之意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死者头部的伤很轻微,根本不足以导致昏迷。更重要的是...”
他走向解剖台,掀开白布:“看她颈部的勒痕。”
陆祈年凑近观察,那些紫黑色的痕迹在冷光下更加明显。
“这些痕迹的角度和力度表明,凶手是从正面勒住她的,而且非常用力。”李之说,“这与林静描述的‘推搡间撞到头部’完全不符。”
陆祈年感到后背发凉:“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要么林静在撒谎,要么...”李之意停顿了一下,“还有另一个凶手。”
就在这时,陆祈年的手机响了。是赵磊打来的。
“头儿,不好了!”赵皆的声音急促,“林静在拘留室突发心脏病,送医院抢救了!”
陆祈年与李之意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向外冲去。
医院抢救室外,气氛紧张。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医生终于走出来,摇头叹息。
“我们尽力了,”医生说,“但病人心脏骤停时间太长,没能救回来。”
陆祈年一拳砸在墙上:“怎么会这样!她之前没有任何心脏病史!”
李之意沉默地看着抢救室的门,眼神深邃。
回到局里,陆祈年调出拘留室的监控录像。画面显示,林静原本安静地坐在床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后,情绪激动,随后捂住胸口倒下。
“电话来源查到了吗?”陆祈年问技术科的同事。
“是一个无法追踪的预付卡电话,只打了不到三十秒。”
陆祈年感到一阵寒意。这个案子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深夜,他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重新翻阅所有案卷。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真相往往藏在最明显的地方。——李」
陆祈年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突然起身冲向证物室。
他重新检查死者的个人物品,一件件仔细查看。当拿起死者的手机时,他注意到手机壳内侧似乎有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后,一张微小的存储卡掉了出来。
插入读卡器,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照片——死者与一个男人的亲密合照。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最初被捕的那个富二代。
最后一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显示是死者死亡当天晚上。照片中,富二代手里拿着一条真丝领带,表情狰狞。
陆祈年感到血液冻结。他们都被骗了。
冲出证物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李之意这个发现。车驶向法医中心,却在半路突然改变方向,驶向另一个地方。
雨又开始下了,华月市的夜晚再次被笼罩在水雾之中。陆祈年紧握方向盘,目光坚定。
这个案子才刚刚开始。而他知道,在这场真相与谎言的游戏中,有些人已经走了太远,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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