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晓雨歇,天边碧空如洗,意境空蒙,遍地浥尘润。
玉娇娇平日不早起,也不吃早饭。
今日是个例外。
天色昧旦,就叫来小绿给他梳妆。
玉娇娇有一头洁白的长发,养得及腰。
朴福子因为这事,反复提醒过。
这发为血之余。
小少爷身体不好,病魔缠身,气血亏虚已久。
不适合留长发,体内养分已经自顾不暇,还要分些在这表面皮毛上。
累赘一样。
可玉娇娇喜欢,一提起剪头发他就哭天抢地。
玉家人宠得紧,舍不得小少爷落泪伤身。
这头发就从小留到大,半寸都没剪过。
玉娇娇珍爱,这头发吃了不少好东西,养得也算溜光水滑。
只是这每日梳妆耗费精神,凳子上一坐就是一钟头。
玉娇娇坐在上面小憩了一会儿,屁股都酸了。
小绿拍了拍他:“少爷,梳好了。”
玉枕山睡得浅,一点儿动静就醒了。
他抬了眼,从镜子里观摩。
谢行止随着送餐佣人一起迈进东厢院,刚进院里,就隔着窗户瞧见了玉小少爷。
垂肩编发,斜落在一边,松松扎了个绒花嫣红牡丹。
正对镜自照,孤芳自赏。正如白发如霜,美人犹香。
见他来了,玉枕山巧笑:“先生!”
“小山。”谢行止点了点头。
“今天我让小绿去仿膳饭庄买了肉沫烧饼,还有天兴居的炒猪肝、黑窑厂街的糖油饼、老天街的马蹄烧饼夹酱肘子……都特别好吃,先生可吃过?”玉枕山笑嘻嘻问。
谢行止被拉着坐下,如实道:“没吃过。”
他这几年做人,一日三餐吃着。
但也只是按照一年四季,饭菜种类、数量都规规矩矩定时定量。
从不换花样。
对他来说,吃饭只是为了这人身生存下去。
“那你今天可要好好尝尝,都可地道了。”玉枕山道。
一顿早饭,玉小少爷嘀嘀咕咕说了半响的话。
谢行止遵从食不言寝不语,偶尔点头应声。
忽地,玉娇娇开口:“先生,你除了我还有别的学生吗?”
他咀嚼着,说得有些含糊不清,佯装随口发问。
谢行止顿住:“没有。”
玉枕山眼睛一眨,压着嘴角:“真的?”
谢行止:“真的。”
玉枕山又问:“只我一个?”
谢行止答:“只你一个。”
玉娇娇笑得娇俏,是真开心了。
而后又道:“先生,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谢行止:“可以。”
“你答应的这么快,也不听我要什么?”玉娇娇抬眉道。
他随手接过小绿递来的牛黄丸,就着三两颗话梅糖吃了下去。
口中乱嚼一通,呜哩呜噜:“你就不怕我提什么荒唐的要求?”
话音未落,他似乎吃到苦核,脸涨红着就皱成一团,烦躁地哎呀一声。
眼见着那人眼也红了,谢行止将手边的茶水递过去。
玉娇娇抓起茶杯大喝一口,没等吞下去就脸色陡变。
一下子脸红似火,额间青筋绽出。
噎住了!
谢行止倏忽而起,移步相探。
“小山?”
玉枕山两只手抓住他,不肯撒。
眼睛一下子就逼出泪来。
谢行止立马按住他的肩膀,拇指按压胸口上方,沿着骨骼向上用力。
灵力顺着他的指尖溢出来,将卡在他喉咙的异物分解。
他力气用得不小,玉娇娇细皮嫩肉,胸口的膻中穴已经血红。
疼得直哼唧,却依旧紧紧抓着他发力的手,半边身子都倚靠在他身上。
软趴趴的,没骨头的。
谢行止不敢松懈,手下用力,狠狠按了一下。
“呵——”
终于出了气。
少顷,手背上乍感发烫。
素腕沾泪,划出一道水痕。
谢行止心口一跳。
皮囊凡胎,因为这滴泪有所感应。
这知觉陌生,斯生未得感悟之觉。
谢行止惑之不解,不知其故。
他轻轻欹头,瞧着早已被皮囊吸收的泪。
只剩下一点残余的光。
“先生……”玉枕山嗓子哑了,那只萧白的手还攥着他。
谢行止神归其舍,对上他的眼。
因为哭过,眼尾红着,恰似一抹胭脂云。
“先生……”玉枕山又呢喃了一声,自觉地卸了力。
谢行止接住他,令他靠着自己坐下。
“还疼吗?”
玉娇娇连连点头。
“疼着呢,你是不是给我按出血了?”
谢行止:“没有,我控制着呢。”
玉娇娇乜他一眼,微含嗔意:“我皮肤可嫩着呢……你看,红得要滴血了。”
他轻轻扯了扯谢行止的衣袖,瞥向自己的胸口。
谢行止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向下——只见,领如蝤蛴,粉颈低垂,胸口红了一块。
红像是被刺破了,如凝血珠。
玉娇娇皮肤太薄太白,一点红晕便可怜紧的。
他不禁拂手而上,轻轻揉了揉。
也许是他手指没什么人味儿,小少爷抖肩寒噤,气息紊矣。
“还疼吗?”谢行止专心搓揉,指送灵韵。
玉娇娇只觉得胸前微凉,生怕人走了,赶紧用手擒着腕子,轻哼:“疼呢……好疼呢……”
“都怪先生下手太狠,这印子怕是好几日都下不去了。”
声音带着埋怨的嗔意,眼睛斜着,睫毛像尾巴一样颤了又颤。
明晃晃的倒打一耙,讹上人了。
谢行止老实道:“对不住。”
“我原谅你。”玉枕山勾了勾唇角,轻轻抬起眼,盯着他。
接着,他就汤下面,道:“要是先生疼我,就答应我件事吧。”
谢行止:“你说。”
他依旧很快答应。他不在乎小山会对他提出什么样的请求,那不重要。
于他而言,眼前之人但有所求,无不应允。
“先生,以后你都不要收徒了,只教我一个行吗?”玉枕山道。
谢行止眨眼,
只是这个。
虽然他不明白小山为何提出这个请求。
“好。”
他应允。
玉娇娇几乎是立马笑了。
他欢靥盈盈,笑涡春漾,确认道:“真的!?”
谢行止:“绝无戏言。”
“你自己说的!”玉娇娇嘟着嘴。“这两天要是有人来找你,非要死缠烂打拜你为师,你都不许同意。”
“先生你说过,君子言必信,行必果。”
谢行止点头:“一言许人,千金不易。”
玉娇娇终于开心了。
今天就是让他狂喝三碗混沌汤,他都不会掉一滴泪!
……
自从得知赵家人对谢先生有心思,玉枕山就恨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们。
包括那个能说出之乎者也,一定能招先生疼爱的赵枝枝!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可赵枝枝总是来寻他玩。
尽管玉枕山不给他好脸色,也不爱同他讲话。
一周来上五次,玉枕山能见他两次都算心情好。
可他依旧不肯放弃。
时不时地,送玉枕山一些外面的玩意儿。
空竹、风筝、书籍。
每次也带些零嘴,大多是赵知熠从学校门口的小卖铺买来的。
包装劣质,吃起来很一般的零嘴。
一看就是垃圾便宜货。
玉枕山只有在心情好又牙齿痒的时候吃上两个,然后骂上一句:“便宜没好货。”
赵知熠也不恼,只笑着:“下次再给你带。”
玉大少爷臭着脸骂他:“蠢货、穷鬼、赵枝枝,谁要你带的便宜货。”
“拿去,本少爷吃的都是这些牌子,知道吗?”
骂着,塞给他几盒富华斋饽饽铺的糕点礼盒。
可是不管他怎么嫌,如何骂,赵知熠下周还会来。
依旧将自己的衣服口袋都塞得满满当当,带那些少爷看不上的便宜货来给少爷吃喝玩乐。
一日。
夏天快过去了,摸了个热尾巴。
玉枕山身子弱不能吹空调,风扇也不能直吹。
那风扇呼哧呼哧摇着脑袋,偶尔将他的长发吹起来。
小紫给他切了几块西瓜,也不能多吃。
刷了一会儿直播间,买了一些没用的东西填库房。
手机都发了烫。
他嫌热,往旁边一丢就开始算时间。
周六,今天赵枝枝又要来烦他了。
想起赵枝枝,他不禁食指大动。
在旁边翻了翻,之前剩下的辣条被佣人们收走了。
没得吃。
算了,再忍忍。
反正一会儿赵枝枝就来送货了。
想着,大少爷往旁边的凉席上一躺,数起窗前枝桠。
这一等,天色见黑人也没来。
玉枕山啧了一声,骂:“不值钱的玩意儿,谁稀罕。”
他娇愤磨牙:“最好明天也别来,下周也别来,永远别来!”
谢行止今日在附近野山头寻到一些中等灵桃,天生地养,灵气温和。
适合久病不愈,魂根不稳的凡人服用。
没等时候,傍晚便到了南池子大街。
跟宋夫人打了招呼,刚迈进东厢院——就瞧见玉大少爷正端着一盆百日菊糟践。
那盆百日菊正是季节,开得旺盛。
颜色不一,缠枝而靠,妖红弄色移不开眼。
玉娇娇的手指素净,色润迥然不同。
抓住一撮花瓣就拽下来,用得力气不小,百日菊花枝乱颤,抖掉不少花叶。
没一会儿,变成光杆司令三根毛。
空气都弥漫着百日菊的花香味,糜烂、凄惨。
瞧神色,又在恼了。
谢行止眨眼,虚步靠近了一些。
娇娇少爷正专注辣手摧花,瞧见影子偏移眼也没抬。
“阿嚏!——”
他猛然打了个喷嚏,将鼻腔里塞满的花粉赶了出去。
恢复嗅觉。
他立即秋波乍转,抬起眼来。
“先生!”
雨过天晴。
刚才还恼怒非常的人,须弥喜上眉梢。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谢行止对他的无常司空见惯,见他笑,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给你带的,这几日可以吃完。”谢行止将手中的竹篮子放置一旁。
“是桃子。”玉娇娇哦了一声。
只见,青色小桃罗列在篮中。
个头儿不大,色青素绒,表面洗涤过,光滑细腻。
谢行止:“对你的身子好。”
“不疼。”
玉娇娇佯嗔薄怒:“先生不是来看我的。”
“又是来治我的。”
“我都说我不治了。”
谢行止眨眼:“我不想小山疼。”
铮——
谁的心乱了。
说出这句话的先生温言笑语,恰似春水无痕。
只有一人的心,漾漾生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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