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桃吃完了。
三五日,满满一篮子就见了底。
玉娇娇没舍得给旁人吃一口,闻个味道都能护食。
味道其实并不好吃。
比不上浙江奉化的玉露美人肉质细软、汁多味甜。比不上宿州黄桃香气浓郁、香甜爽口。
更比不上前段时间宋含瑛从外地进的贵妃血桃酸甜可口。
硬邦邦的,清爽沾着苦。
好在水分很足。
玉枕山觉得,入口的感觉像咬了先生的肉。
最是那缕清苦,似嚼冬霜薄雪,苦得澄澈如溪。
未察分毫,便上了瘾头。
桃子吃完了,他就想见人。
见不到,心情就不好。
屋里的盆栽又遭了殃。
……
杨梅竹斜街,
有一间开在街尾胡同的古着小店。
店面上下两层,后开小院。
内室宽敞,庋藏有序。
由于所处区域闭塞,来往行人不多,偷得清闲。
偶尔也会来些不同寻常之士,淘些宝贝,得些路子。
倒是近日,刹那小筑门前不得清闲。
北津城似乎出了只棘手的妖祸。
“老板,有点难搞。”逢荼将近日来的简牍呈到谢行止面前。
“原本我以为是一只没什么攻击性的阴身小鬼,寻常漂泊人世间,被活人阳气吸引。但我准备的驱邪护身符咒无法完全驱逐,只能减缓影响。事主的精神力一直在减弱,情况很不好。”说着,逢荼将一旁的平板打开,继续开口道:“最近这样的事情频繁增多,我就去查了一下。发现类似的阴事从初夏就已经开始了。并且已经闹出了人命。”
谢行止近来心神都放在玉家小少爷身上,急需稳定其魂灵,寻找能延长其寿命的办法。
刹那小筑的日常事物都是自己的员工逢荼照料和经营。
世界之大,虽说无奇不有。
但平常之地能遇到的奇闻异事少之又少,妖魔鬼怪也藏于精魄之地,它们大多更愿意依山傍水,息影林泉。
所以刹那小筑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事主上门,即便有,近乎全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错,
就是大家平常数见不鲜的——小儿扫惊、算卦看相、测字起名、风水堪舆……
最多有一两个走夜路被普通阴身缠上的。
阴身,
在人世间司空见惯,是最低级的妖祸。
人死后49天内存在漂泊于人世间,随生前业力流转,以各类食物、人身磁场、供香的香气为食。此物具有一定的神通,但并无攻击性。
少有一些例外,死前有强烈的嗔恨、怨念等未化解的业力,会抱有强烈的执念,为大祸。这种少数,通例会被阴差立地带走,避免人世间的平衡紊乱。
但阴差也偶有差池,漏下一些。
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稀罕物,也不会拖沓太久,然且补救。
所以一个地方出现大祸,并久久得不到平衡,是反常也。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大抵是该处磁场出现了较大的紊乱,令阴差对异常无所察觉。
念及于此,谢行止蹙额颦眉。
应当是玉枕山的魂衣因业力出现罅隙,体内的麒麟灵气一隅流泄,将这些魔障妖邪招引濡养。
玉家此子仿若渊薮洄流,彻底转化此间磁场。
终将磁石引铁,于金不连。
此非吉兆,恐一发不可收拾,终焉灾殃。
谢行止知道,时机已到,他不能再继续置身事外。
他拿起头简牍查阅。
前些日子恳请刹那小筑的事主,是一名年轻女人。
冯苒,26岁。两年前奉子成婚,从一年前开始做噩梦。
睡眠不好导致她精神涣散,没两日就出现了幻听的情况。
据她所说,是一些很恐怖的耳边轻语。
简牍上用朱砂笔标注着:“恨死你们”、“杀了他”、“杀了他们”、“可怜虫”、“全部都去死”、“去死”等。
托人介绍,来到刹那小筑求解。
“今日她会来吗?”谢行止合上简牍,问道。
逢荼:“今日约了下午两点。”
谢行止惯性侧目,看向边几上的南京钟。
还有半个小时。
“老板,要不要小睡一会儿?”逢荼问道。
谢行止:“不必。”
“你去街头买些零嘴糕点,人来了别怠慢。”
逢荼点头称是,随即出了门。
一点四十一刻,
年轻女人迈进刹那小筑。
寂室凝尘,只有小院中的寿带鸟嘟嘟叽喳。
她这次走进去,率先嗅到一股独具一格的香气。
似有若无间,冷香怡然。
这种感觉太奇妙,
促其顿时忽焉神清、刹那心明。
顷刻被洗涤了。
这里的磁场与往日大有不同,令她洗心涤虑,倍感轻松。
一瞬间周身放松了下来。
屏风后,
黄花梨檀椅之上,一名男子矜庄而坐,手持茶盏,细细品味。
见她来了,那双丹眸慵展。
“是冯女士吧?”谢行止浅笑盈盈,引她入座。
冯苒有些局促,好奇地打量他。
“您……是这里的老板吗?”
谢行止轻轻颔首:“对,前些日子我不在,是我的员工招待的你。”
“你的事情他同我说过了。”
似是看出她的局促,他再度扯出笑意。
“不必紧张,我只是问几个问题。确认一下情况。”
冯苒点头应声。
柜台里的逢荼听到动静,端着新茶糕点走了过来。
他放置事主面前,道:“冯小姐,喝茶。”
冯苒见到熟人,扯出一抹笑来:“小荼。”
“冯小姐不必紧张,我家老板脾气温和,很好说话的,从未刁难过我,也很宽容。”逢荼安抚道。
冯苒再次去看男子。
此人眉如远岫,目似寒潭,言笑间若碧落仙人临世,周遭尘俗尽褪。
今日小筑中独具一格的风水磁场,就来自于他。
冯苒并不是门中人,但也能一眼看出他不同于常人。
谢行止瞧她放松下来,这才开口问:“平常冯小姐都是一个人带孩子吗?”
这个问题切入的有些太寻常。
“对,通常都是我自己带。孩子从小就离不开我,他爸爸每天工作也挺忙的。我今日出门,是将小川托付给了婆婆。”冯苒如实回答。
谢行止点头:“经常做噩梦吗?”
冯苒:“一开始还好,但最近只要睡着就会做噩梦,哪怕是白天小睡不到十分钟,也会做噩梦。”
她眼下乌黑、面有菜色,看起来早已心力憔悴。
应该已经神思将竭,唯有一息。
谢行止:“梦到的都是同一场景吗?”
冯苒点头:“对。”
谢行止:“是什么?”
闻言,冯苒勃然变色,神色惶遽。
她并未立马回答,而是犹豫片刻。
谢行止看出她的恐惧,引导道:“不必害怕,这都是它们的把戏,如今你在我的道场,它们奈何不了你。”
“你应该也发现了,它们现在不在。”
没错,
自从她今日走进小筑,那纠缠她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耳边轻语浑然不觉地停歇了。
她的头疼也得到了宽解,殊不易得灵台澄明。
尤其是在她对上眼前之人的目光时。
这双蓝色的琉璃瞳。
莫名的像一面净透的镜子,澹泊地感召她的心神。
须弥,冯苒脸色渐霁,方始出言:“我每次的梦,都是一样的。”
“都在——”她倏尔扬首,额发乱飞间,眼底透出惊惧,尾音压低:“都在杀人!”
谢行止阖眸成线,诘问:“杀谁?”
“很多!”她答。
“很多人!”
谢行止眸光一闪:“都有谁?”
冯苒面色青白,唇齿颤栗,眼底惶恐翻涌,在男子紧扣的诘问下脱口而出:“梁承德!”
“我杀了梁承德!”
谢行止:“梁承德是谁?”
冯苒目光如电:“我丈夫。”
谢行止遽尔究问:“还有谁,一一说来。”
冯苒再度迟疑,凝息须臾。
谢行止眼皮微动,瞳光轻掠,再次道:“还有谁?”
冯苒眼神如绷紧的弓弦骤松,似拨云见日。
游神开口:“还有我的婆婆、以及——”
“以及我的小川,我的孩子小川……”
话毕,她的肩膀微颤,眼尾红丝炸起。
谢行止知道,没有别人了。
“每一次杀他们的手法都一模一样吗?”他声若絮语,看了逢荼一眼。
逢荼立马明了,给事主添了杯热茶。
“冯小姐,喝口茶缓和一下吧。”说罢,还不忘在一旁备好纸巾。
冯苒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口是淡淡的甜味,口感醇厚,尝不到明显的苦涩。
茶香柔和,浅尝两巡,清芳涤舌,自然觉得浑身舒畅。
刚才浑浊的情绪一扫而空。
冯苒惘然道:“这茶……”
谢行止声似鸣珂:“黄精茶,可以平衡你体内的阴阳,调和磁场。”
近旁的逢荼继而开口:“这黄精是我家老板亲自种的,每一道工序也亲力亲为,说一句:‘仙人余粮,轻身延年’也不为过。真真是个好东西啊!”
“冯小姐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冯苒又喝了一口,才想着回答谢行止的问题:“手法不一样,场景也不一样,但大多都是……在我家里。”
谢行止:“家里让你觉得很压抑吗?”
“家里的那些人,也让你觉得不开心吗?”
冯苒反驳:“没有、没有不开心。”
“他们都对我挺好的,我整日里也只需要带带孩子,什么事情都不用我做的,我老公他们每天还要上班,比我辛苦多了。”
“我只需要照顾家里就好了……饭菜、家务也都是我婆婆做的,我只需要看孩子。”
“而且,与旁人比起来,我已经算很幸运的了。”
谢行止细观其状,
眼前刚刚新婚的年轻女人,发似蓬蒿,面容疲惫,脸色青白。身上的衣服款式与颜色完全不搭,稍显芜杂。
言语间,神思恍惚、心有天外。尤其是说方才那段话时,更显意态阑珊。
女人按压磋磨的手指,本能性安抚着自己浮躁的心。
谢行止没有戳穿她,
“你哪天方便,我可以去你家里看一下。”
冯苒抬头,看了看手机的时间。
“今天就可以。正巧小川也该喝奶了。”说着,她扯了扯嘴角:“正好你和这个小伙计可以在我家用个便饭,我的手艺还不错。”
说罢,她赶忙问道:“你们今天有空吗?”
谢行止看了一眼逢荼,“好,正巧时候还早。”
须臾,他无名指上的一小块肉不自觉跳动了两下。
这是他与小山连结磁场的炁印。
谢行止瞬息扫去,看向小筑玄关处。
门框上的竹制响板发出笃笃声,令他鼻子熟识的浓香飘了进来。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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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位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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