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夏被人架着,意识在黑暗与模糊的光影间浮沉。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落叶,被风吹着,飘过土路、农田、低矮的屋檐,最后被轻轻放在一张床上。
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放这儿吧,让我看看。”
她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聚焦。
这间屋子不大,墙上贴着几张人体经络图和红十字标志,角落里摆着药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
送她来的几个知青都回去了,屋里只有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
眼前的女人看着岁数应当和她们相差不大,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极为整洁的白大褂,衣领边缘别着一枚小小的红十字徽章。
她的长发乌黑柔顺,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脸庞愈发清丽秀雅。
杨知夏看着眼前的女人,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
那双眼睛,像是秋日清晨的湖水,静得能映出天光云影,却又深得让人不敢轻探。
她不是那种张扬的美,而是像山间清泉,静水流深,越看越让人移不开眼。
杨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又猛地加速。
不对不对,你先别跳!
杨知夏捂住了心脏,这就是老天爷给她分配的“完美对象”吗?
她不是没喜欢过人,大学时也谈过恋爱,可那些心动都是慢慢来的,像春日融雪,一点一点渗进心里。
甚至学生时代第一次牵手,也只是脸颊微烫,心跳微微加快。
可这一次,像夏夜骤雨前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心口。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它不讲道理,不问缘由,就好像是不经过大脑的允许,就擅自接管了她的身体。
仿佛她穿越了几十年的光阴,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听见这陌生又熟悉的心跳,为了看见这双能映出天光云影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许愿成真了吗?
只是……
性别好像……不太对?
敢情月老灵签给的是性别盲盒啊?
“怎么了,心脏不舒服吗?”
看到她捂着心脏的姿势,对方眉头微蹙,走过来关切的问道。
杨知夏还陷在那双眼睛的余韵里,心跳如鼓,耳尖悄悄泛红。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有些发虚:“没……没有,心脏挺好的,就是有点晕。”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药柜上整齐排列的药瓶和消毒钳,终于找回一点理智,低声问:“这里是……医务室吗?”
“对,咱们农场的医务室。”女人一边用冰凉的听诊器贴上她的胸口,一边说,“你昨晚喝酒喝多了,今早又干重活,血糖低,加上心神不宁,这才晕倒,身子有些虚。”
她又从药柜里取出一瓶葡萄糖口服液,熟练地拧开盖子,递到杨知夏唇边:“先喝点补补气血。”
杨知夏勉强撑起身子,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甜味在舌尖蔓延,像是给枯竭的身体注入了一丝暖流。
“谢谢你……医生同志。”
“不用这么客气,你也来过几次了,叫我林宛云就好。”她微微一笑,却不减半分清丽,反倒添了几分温婉。
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药柜抽屉,取出一套输液器,撕开包装,熟练地将针头插入药袋,排气、绑止血带,一气呵成。
“手伸出来,别怕,就一下。”她轻声说,声音像春日溪水,温润地淌过人心。
杨知夏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林宛云察觉到了,抬眸看她,眼底含笑:“我下手轻,你闭眼就好。”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杨知夏手背,寻着最合适的血管,那触感微凉,却奇异地让人镇定。针尖轻刺入皮肤的瞬间,杨知夏只觉一丝细微的刺痛,随即便见透明的液体顺着细管缓缓流入血管。
“好了。”林宛云贴上胶布,调整滴速,又顺手将杨知夏露在外面的肩膀轻轻拉过薄被盖好,“你得在这儿躺一会儿,等输液完再离开,你可以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换药。”
“让你这么守着……多耽误你休息。”杨知夏不好意思说道:“我自己看着就行。”
林宛云轻轻摇头,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我值着班呢,看守病人本就是我的工作。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叫我。”
“好……”杨知夏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的确是又困又乏,原本她还以为自己要酝酿好一会儿才能睡着,谁知躺下没多久,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汹涌地漫过意识,沉入了无梦的昏睡。
医务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药液滴入滴壶的规律声响。
嗒、嗒。
声音很轻,但在静谧中格外清晰。窗外的鸟鸣偶尔传来,远处田地里隐隐传来劳动号子的吆喝,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时间在缓慢的滴答声中悄然流逝,她终于睁开眼睛,眼前却不是之前的那个医生了,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窗前似乎在看着自己。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腕。身形挺拔,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的生命力。杨知夏眯起眼,下意识地朝他望去。
逆着光,那张脸渐渐清晰。浓眉,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习惯性地抿着,显出一种严肃甚至有些刻板的弧度。那双眼睛尤其明亮锐利,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落在她的脸上。
“你醒了啊。”
“对,你……”
杨知夏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正要问他是谁,对方的声音接着响起。
“杨知夏同志,”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狭小屋子,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硬度,“作为一名革命青年,在劳动生产的关键时期酗酒买醉,影响了集体出工,这种行为是极其错误的,是思想觉悟滑坡的表现!”
杨知夏还懵着,就被这一连串的批评砸了下来。
不是哥们儿,你哪位啊?
这屋里也没有别人啊,感情专门跑来教育我?
她刚想出言反驳,但又一想,对方能这么过来批评她,指不定又是什么掌握了她“铲粪”命脉的人吧,还是不要得罪对方了。
但对方还在喋喋不休。
“……组织上已经批准我回城顶替母亲工作岗位,这是革命的需要,是人民的需要……我们的个人感情应当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安排和祖国的召唤……希望你也能放下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情调,扎根农村,贡献青春,早日成为一名合格的社会主义建设者……”
男人见杨知夏沉默地盯着他,眼神却十分茫然,没有预想中的羞愧或反驳,反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反应。
这平静莫名地激怒了他。他眉头皱得更紧,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宣讲般的力度。
“杨知夏同志!你要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种态度非常有问题!……”
“陈同志。”林宛云声音不高,却像一缕清风,瞬间切开了凝滞的空气。
她推门进来,眉头微蹙,其实她在门外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虽说不是故意偷听,也不想掺和她们的事情,但那冰冷生硬的训斥声隔着薄薄的木门清晰可闻,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进来。
陈明洲正站在床边,身形挺直如松,语气严厉得近乎咄咄逼人。而杨知夏半靠在床头,正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气势汹汹的男人。
陈明洲闻声回头,眉头皱了起来,显然被打断了训话有些不悦。
但当他看清来人是林宛云时,神情略缓,“林医生,我在对杨知夏同志进行思想教育,这是组织赋予我们的责任。”
“思想教育很重要。”林宛云语气温和说道,“但现在,她是病人,需要安静休养。你这样大声说话,会影响她恢复,也打扰了其他可能来看病的知青。”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病人刚醒,情绪不能激动。陈同志,你要是真关心她的思想觉悟,也该先让她把身体养好,不是吗?”
陈明洲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又说不出一句硬话。
“她酗酒误工,影响集体生产,这是原则问题。”他最终只僵硬地挤出一句。
林宛云轻轻点头,“为集体着想,就得让每一个能劳动的人,都健康地站在田里。而不是等他们倒下了,再来指责他们不够坚强。陈同志如果你真的关心集体,不如替杨同志把今天要干的事情分担一下,也好让她好心休养。”
陈明洲沉默半晌,终于动了动,转身推门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骤然安静。
杨知夏这才敢大口呼吸,紧绷的脊背缓缓松弛下来。
“咳,林医生,谢谢你,他……他是不是副队长什么的?”
林宛云闻言,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
“副队长?”她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陈明洲是知青队的积极分子,也是公社推荐的入党积极分子,但他不是副队长。”
原来他叫陈明洲,不过是积极分子,所以可以来教育我吗?
杨知夏还不太了解这些事情,又不好意思多问,只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你帮我解围。”
林宛云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她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但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到门边,从外面拿进来两个饭盒。
“我去食堂打了饭,顺道给你领了病号餐。”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饭盒,饭菜的热气便袅袅升腾起来,带着朴素而温暖的香气。
“病号餐?”杨知夏有些意外。
“嗯。”
里面是一小碗粥,上面浮着几片嫩绿的菜叶,旁边是一撮咸菜、半个煮鸡蛋,还有一个窝头。
她把饭盒轻轻放在床头的小木桌上,又倒了一杯温水。
“食堂特意给的病号饭,比普通的饭食多点营养。”
“林医生,你连饭都帮我打了,真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林宛云笑了笑,“咱们知青在外头,谁还没个难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咱们知青?杨知夏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好奇地问道:
“你也是知青?”
“是啊,看不出来么?”林宛云浅浅一笑。
杨知夏当然是看不出来,她连自己是知青的事情也才刚刚接受。
其实如果有机会,她想问问何小萍自己多大来着,毕竟她现在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以外,就一无所知了。
“那林医生你来农场多久了?我看你岁数应该不大吧?和我差不多?”杨知夏一边吃一边问道。
"我比你应该是大一些,你今年才刚来农场,我来了两年多了。"
杨知夏记得,知青好像是初高中毕业生,年满16周岁且能劳动者一律下乡,而且小学只有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五二二分段的,照这么估算,那自己估计也就是十七八岁,对方顶多二十?
“那你怎么能当医生的?”杨知夏话说出口,才觉不对,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看你跟我差不多大,那之前应该没读过医学院,怎么现在懂得这么多?”
林宛云倒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解释道:“我是高中毕业后就来了这里,我想可能场部是看我文化基础还算不错吧,被推荐参加卫生员培训班,算是个半吊子水平,你要是有什么小毛病可以来找我,不过我可不保证药到病除,到时候给你治坏了别怪我。”
其实林宛云哪是文化基础还算不错,当初学习成绩可是名列前茅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她做事细致,才会被场部推荐参加卫生员培训班。
杨知夏笑嘻嘻地说:“半吊子水平能把针扎得这么轻,说话这么让人安心,那要是全吊子了还得了?”
杨知夏许下的愿望是:又好看又专一、家财万贯还体贴。
林宛云是否符合这些她还不清楚,而且1976年,谁家知青家财万贯?
但是。
她闭上眼,心里默默对那个玄学小程序说:
“你成精了我不怪你。
但下次许愿,能不能提前给个提示?
比如——‘警告:本愿望可能触发女女知青恋爱线,慎选’?”
毕竟——
对方要是不喜欢女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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