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一路押送到第一选区,甚至是进了辉煌法院的审讯室,曲南信都还是没什么感觉的。
能有什么感觉呢,一路走来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少年人吃过最大的苦就是自己的父母不陪着自己去旅游,即便是一路被扣着手铐被冷落,他也始终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他能跟什么值得格伦戴尔计较的事情扯上关系呢?
是的,格伦戴尔。
虽然这一路上的军官几乎不和他说话,也不搭理他的问题,但是他还是通过他们换班时的对话内容和自己的记忆想起来了那个双刃剑的图腾是什么意思。
联邦是个民主的国家没错,但是在经历卯月政变内部转化为联邦之前,联邦曾经是一个宏伟的帝国。
即便是已经经历了三任元首的现在,联邦仍旧保留着许多曾经帝国的暗影。
比如说仍旧如日中天的各个贵族家族。
象征为双刃剑的格伦戴尔家族就是其中的一员,因为是现在唯一合法拥有私军的家族,甚至在贵族中都拥有着不可小视的地位。
这一路上押送他的军官也完全符合星网上民众对于格伦戴尔的刻板印象:严肃、沉默。
他身上能有什么值得格伦戴尔在意的?
曲南信一点都不着急,也一点都不担心,在试图和军官说话结果全被无视之后,干脆抱着一种参加学校组织的研学活动的心态被一路带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不大,有门无床,冷肃的金属包裹着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只有中间一根独凳。他坐在那把毫无依靠的凳子上,沉重的手铐无处搁置,他只能垂着手好让手臂好受些。
完全就像是在对待一个证据确凿的犯人,而不是一个尚未成年的普通公民。
合金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衬衫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有着文职少有的深色皮肤,深金色的头发下面是一双黑色的眼睛,隔着一段距离和曲南信的黑眼对视。
曲南信莫名觉得这个女人很眼熟。
门被外面的人关上,女人什么也没拿,她走到曲南信面前,因为这里家具陈列的匮乏,她只能不怎么得体地在曲南信面前站着,背脊微弯,看上去和在星网上的一点也不一样。
“你好,曲南信,”她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尹在水。”
尹在水。
曲南信想起来这是谁了。
辉煌法院现任的首席**官,一位出身平民的女性,同样也是在星网上因为其传奇和励志的人生经历而被民众所津津乐道的中央大人物。
曲南信经常在星网上看见她的粉丝给她剪辑的视频。
“......你好。”良久,曲南信才愣愣地开口。
先是格伦戴尔,后是首席**官。
都能准确地在他自我介绍之前喊出他的名字,喊出一个第12选区的一个普通的高中毕业生的名字。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能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在他身上发生了。
或者说,也许。
已经发生了。
尹在水看起来兴致不高,也没有现在就要给曲南信解释什么的意思,而是像是在念什么固定的台词一样地道:“公民你好,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第一选区辉煌法院的审讯室,这里全监控覆盖且全程录音,你接下来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请谨慎对待。”
曲南信茫然地看了一圈这个光秃到什么都没有的房间,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赘得慌。
他身上还穿着去雪山时的冲锋衣,在这样连排风口都看不出来在哪里的房间里,难免觉得有些热。
细密的汗珠像是才反应过来,慢慢地渗出他的体表。
他看着尹在水,发现尹在水也正看着他。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良久,像是确认他的状态一样,尹在水慢慢地开口。
曲南信甚至觉得尹在水的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些他不能明白的悲悯。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他还有闲心再次感叹尹在水和那些剪辑视频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爽朗女人看起来一点都不一样。
他斟酌着自己的回答:“呃......我不知道。”
“昨天。”
尹在水起了个头。
曲南信下意识地思维跟着尹在水跑。
她接着道:“昨天,也就是你还在登山的时候,你大概还没来得及看新闻,不过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在星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了。”
“卯月历4232年12月,自第一选区启航前往第十二选区的民用飞船,背后航空公司注资方为格伦戴尔的‘彗星’号,于13日中午12时,自第十选区上空坠落,沉没于第十选区灿星湖中,全船共113位公民,无一幸存。”
尹在水看着他,看着这个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的少年人:“一些重要的资料也在这艘飞船上,随着飞船的意外坠落而一同遗失了。”
“而你的父母,也在那艘飞船上。”
她说出了谁都不想听到的话,并一锤定音。
“那就是你现在在这里的原因。”
说实话,尹在水的这一席话说得很笼统,也很莫名其妙,让人忍不住想反问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但是,现在的尹在水和之后的曲南信都非常清楚,她现在说的这几句看起来毫无因果关系的话,就是整个事情真相的全部。
不应该出现在民用飞船上的资料出现在了民用飞船上,不应该坠落的飞船莫名其妙地坠落,落进了著名景点灿星湖的飞船被大量的民众目击,沸腾的舆论迫使官方必须得尽快得出一个结论。
各方人马来不及追查来不及交锋,在互相推卸责任和怀疑之中得出了一个肮脏的共识。
他们需要一个毫无背景的替死鬼。
这就是他出现在审讯室的理由。
再然后,就是他被短暂囚禁在第一选区监狱的那小半年,说实话那段日子其实还算不错,格伦戴尔忙着应付落进下石的泽菲尔和别的家族,没空找他这个影响格伦戴尔公信力的倒霉蛋的麻烦;而国会则是这种案件见得多了,也许有人还在就这件事情奔波拉扯,但是也总是会被绕进贵族和平民的阶级问题之中,似乎除非把贵族杀光,不然平民倒霉蛋就是没有沉冤昭雪的可能;辉煌法院本身就不能有什么态度,所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明明谁都没有忘记他,但他愣是在监狱过了一段被所有人忘记的日子。
虽然这件事情本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平民搞得一群大人物焦头烂额的结局。
直到实验室把他带走。
可想而知一定又是漫长的焦头烂额和扯皮,总之在各种影响下,丢失了重要资料还折损了研究员的实验室来监狱里把他带走了。
在他被那个长发的男研究员带走前,他和下议院的议长邹端诚见了一面。
大人物的决定当然不会通知一个普通的平民,深夜曲南信在梦中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带着一身冷汗惊醒,就看见邹端诚进来之后关上了门。
审判的时候他把他本来一辈子都可能见不到一次的大人物们一次性见了够,这位下议院的议长当然值得他去记住。
他也是少见的,在审判的时候直接提出了反对的人。
现在是深夜,早就过了熄灯的时间,房间里面是理所应当的一片黑暗,也不知道邹端诚做了什么,外面走廊的感应灯也没有亮起,好在他习惯了黑暗,只两秒他就猜出了这个人是邹端诚。
但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什么主动说话的兴致。
他没有资格知道他到底该恨谁,于是他只能选择去恨每一个人。
邹端诚好像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个在法庭上表现得刚正不阿的人事实上也和他的外表一样其实不善言辞,沉默了足足十秒钟,他才像是意识到了曲南信不会主动开口一样说话了:“......晚上好。”
曲南信不是很好,没有理他。
他甚至都没有坐起来,只是躺在床上,分了一点余光给邹端诚。
随着邹端诚慢慢地走进,他才发现,虽然邹端诚是一个人来的,但是他手上还提着一个皮箱。
他在曲南信的目光下把箱子放在了曲南信的床边。
曲南信垂眸,不去看。
良久,邹端诚才再次开口:“明天......”
“明天,你会被带走。”
又是通知,好像他是完全没有思想的机器,或者是什么随便的棋子。
曲南信还是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话似乎对邹端诚来说也很难说出口,他斟酌了一下,只能道:“我会尽快让你离开那里。”
看来那是一个让这些大人物都避之不及的地方。
曲南信没有半点的侥幸心理,他觉得他人生所有的幸运都已经在那场被推翻的死刑审判中用完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不幸。
他问邹端诚:“代价是什么?”
社会果然和学校完全不一样,独一无二的gap year已经让他学会了不去逃避什么。
再不幸,他也要活下去。
似乎是知道了曲南信的态度,这次邹端诚没有再难以开口。
他推了一下他放在曲南信床边的箱子。
“在你离开那里之后,把这个,”邹端诚道,“交给你下一个地方里你认为的‘正确的人’。”
“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个箱子没有任何的隐蔽手段和伪装,里面的东西一旦被打开,将会给你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邹端诚像是也没有想好,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像是曲南信认识的别的政客。
“全部,都只能靠你自己。”
他拍了拍箱子。
“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你的命,得赌在这个箱子身上。”
曲南信没说话。
才不是。
他的命,得赌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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