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蹑足尾随仆从,穿曲廊、过幽径,终由一隐蔽小门遁出府邸,行数百步,抵一荒山孤祠,祠门紧闭残符遍地,朱砂褪尽唯余惨白,森然之气扑面。
仆役将三小姐抬入祠内,如避蛇蝎般仓皇退出,紧闭大门逃也似离去。卫、风二人藏身暗处窥视,待其走远方蹑足靠近。
“此处鬼气…比刚才院落还要浓烈。”卫鸢遥盯着手中罗盘剧烈抖动的指针,“附身葛六之物,就在里头!”
祠堂内忽地传出一阵低沉阴笑,风系辞轻推窗棂,向内窥探。
幽光摇曳,一黑袍中年立于祭坛前,手持染血匕首,口中念念有词,坛上躺着正是三小姐,手腕被割破,鲜血汩汩流入瓷碗。
“那是葛六?他在用活人鲜血饲鬼?”卫鸢遥低声问,浅夹怒意,她爱财,更恨这般草菅人命!
风系辞按住她欲动的臂膀,未及开口,身后却传来微不可察的足音。二人悚然回首,但见一人孑立暮色中,面色惨白如纸,唯眸光清冽如寒星,不正是伤势未愈、强撑而来的无垠雪。
“无垠雪!”卫鸢遥眸中惊喜乍现,下意识欲上前探看,却被风系辞不动声色扯住衣袖,后者一本正经道:“他伤处未愈,莫要莽撞。”
无垠雪目光掠过风系辞攥着卫鸢遥袖口的手,眼底一丝酸楚如电掠过,旋即归于沉寂:“此间葛六,早已非活人,他以活人之血,饲喂地底历鬼,再作壁上观,坛上之人必死无疑。”
风系辞眉峰紧锁,疑云暗生:“你方才苏醒,何以知之甚详?”
无垠雪未答,只缓缓撩起袖口,一道狰狞印记赫然烙于腕间,形如厉鬼噬咬,青黑之色透入肌骨!卫、风二人顿觉寒气侵髓,此乃鬼契之印!
“鬼契……你竟……”卫鸢遥语声微颤,惊骇之余,更对无垠雪此年遭遇的痛惜。
无垠雪腕骨微不可察地一颤,声音沉如古井:“彼时别无他途,详情日后再禀,莫怕,暂……无性命之忧。”末字轻若游丝,几不可闻。
他急急撂下衣袖掩住印记,动作间竟带仓惶,“醒时不见你二人,又见此地鬼气冲天,料想你们在此。来时路上,我已探得些许风声,更能感知……葛六爷确已身死,一身皮囊,早为恶鬼所据。”他下颌微抬,指向祭坛前手舞足蹈的葛六,“细看其颈项。”
二人循其所示而望,终见蹊跷。
葛六枯瘦的脖颈上,竟死死缠着一条厚得异乎寻常的围脖!刺目桃红底子上绣着金线牡丹,分明是女子式样。在这闷热八月,它紧紧裹缠至下颌,边缘歪扭的针脚旁,洇着几抹深褐污渍。
风系辞:“八月流火,他竟裹此厚实围脖?”
卫鸢遥接口:“且是女子式样,花色艳丽,听闻葛六爷昨日与葛四爷同赴邻镇行商,今晨却孤身而返,行止诡异,依我看,怕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怕是项上人头已非原物,只是为何?”
“行商?”无垠雪不着痕迹地侧移半步,悄然隔在卫鸢遥与风系辞之间,目光紧锁祠内,“葛氏兄弟实为盗墓之徒,我下山历练时,屡见其出没于荒冢古墓。”
风系辞恍然:“难怪葛家骤富。”
卫鸢遥接道:“‘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如此说来,那葛四爷怕是凶多吉少……”言至此,她忽地抬手,纤指托起身侧二人下颌,凝神低喝:“被察觉了!”
无垠雪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耳廓微热,偏头避开她指尖,强将心神聚于祠内。
葛六爷的阴笑戛然而止,他缓缓转过身,颈项以骇人角度扭曲,围脖下赫然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头颅竟似仅凭几缕筋肉牵连!他直勾勾盯住窗缝,嘴角咧开诡谲弧度。
“区区邪祟,何足惧怕!”风系辞扬笑,指尖已捻出一道朱砂符箓,姿态傲然。
卫鸢遥急收罗盘,符纸入手,却觉异样:“他姿态古怪。”话音未落,无垠雪已悄然踏前半步,将她身形隐于自己之后。
他略一思忖,眸中了然:“它尚未与这躯壳完全相融,行动迟滞,敌不动,我不动。”
语声方歇,祠内葛六爷猛地迸出一声尖利长笑,声如夜枭啼血:“既来之,何须藏头露尾?进来让我好生款待!”
那声音似含魔咒,卫鸢遥顿觉神思昏聩,足下竟不由自主向前挪移!无垠雪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手腕:“当心!”同时自怀中摸出一枚乌沉碎玉,低诵真言,碎玉幽光骤起,如薄纱笼住三人。
卫鸢遥只觉元神一清,昏沉尽散,“是你那块玉?”她讶然望向碎玉,只见玉质浑浊,内里血丝缠绕如活物,目光不由得移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此玉经我体内邪气浸染,可御鬼气侵蚀。”他淡然解释,避开她探询的目光,“葛六体内之物,恐非寻常厉鬼,须加倍小心。”
见二人这般情状,风系辞不豫地低“嗤”一声,霍然起身直向祠门:“管他魑魅魍魉,小爷可为鬼猎,专镇邪祟!”
“砰!”他一脚踹开厚重祠门,腥风裹挟烛烟扑面而来!葛六立于祭坛前,乌匕在手,面上诡笑凝固。
“尔等?”葛六口中竟吐出尖细女音,刺耳欲裂:“呵……我道是谁,原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卫鸢遥指间黄符捏得死紧,厉声叱问:“何方妖孽?为何占人身躯,行此恶毒之事?”
葛六喉间滚出尖利怪笑:“为何?他们自寻死路,我不过成全罢了!只是未曾想……”他目光忽而落至地面,“竟在此地,遇见了故人。”
风系辞目光疾扫地面:“是地底那东西在作祟?”
无垠雪眸光如冰刃:“痴心妄想!”
话音未落,他袍袖翻飞,一道金光符箓如电射出,直取葛六面门!葛六嗤笑,乌匕翻转,鬼气森然喷涌,符箓应声碎裂!
“凭尔等微末道行,也敢与本座为敌?”葛六语带嚣狂,“当真可笑!”
风系辞指诀疾变,一叠符箓化金光如雨,攒射而去:“看你撑得几时!”葛六冷哼一声,乌匕舞成一片黑幕,浓稠鬼气如墨翻涌,金光符箓触之即溃,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卫鸢遥凝望那如有实质的漆黑鬼气,银牙暗咬,肉疼万分地自怀中摸出一枚铜钱,忍痛掷出:“邪物,看招!”
铜钱化锐金流光破空!葛六厉笑,匕首黑烟暴涨,金光铜钱竟被生生弹开,“叮当”坠地。
“呵呵……尔等伎俩,不过螳臂当车!”葛六步步紧逼,阴笑在空旷祠堂回荡,激起阵阵回音,烛火随之狂舞。
无垠雪紧锁葛六身形,忽有所悟,侧首急道:“鬼气太盛,寻常符箓难伤其根本!需合力破其护体鬼瘴,救人要紧!用旧时那招!”
风系辞应声颔首,傲然取出一枚温润玉佩:“世家遗泽,岂容邪祟逞凶?!” 玉佩清光大放,化作光幕将三人护住。葛六见状,面色微变,旋即狞笑:“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
他猛地挥动乌匕,一道凝若实质的鬼影黑烟,挟凄厉鬼啸直撞光幕!光幕剧震,风系辞面色陡然煞白,唇角溢血,咬牙嘶吼:“快!我撑不得许久!”
卫鸢遥心中一痛,再无犹豫,咬破指尖,鲜血疾点于一张紫气氤氲的符箓之上:“以吾精血,破邪诛魔!”
紫符化作一道灼目惊雷,裂空直贯葛六心口!葛六挥匕欲挡,紫符却如摧枯拉朽般洞穿鬼瘴,狠狠贯入其胸膛!
“啊——!”凄厉惨嚎撕裂死寂!葛六踉跄暴退,胸口黑烟如沸!他面容扭曲,怨毒满溢:“尔等……竟敢伤我!”
无垠雪觑得良机,袖中符箓如雪纷飞,瞬间覆满三小姐周身。葛六欲阻,身躯却被残余紫符死死缚住,动弹不得!正欲凝邪气破阻,一轻灵瘦影闪至他身前。
“恶贯满盈,受死!”卫鸢遥厉叱声中,铜钱短剑寒光乍现,她欺近身形,剑锋直没葛六心窝!
“啊——!!”
惨嚎声戛然而止!一道浓黑如墨的鬼烟自葛六断颈处喷涌而出,被卫鸢遥手中铜钱剑绞得粉碎!那颗戴着女式围脖的头颅,“咕噜噜”滚落尘埃。
黑烟渐散,风系辞长吁一口气,收回玉佩,光幕消弭。无垠雪身形一晃,几欲栽倒,卫鸢遥急退一步,稳稳托住他臂膀,焦灼上下探看:“如何?伤口迸裂了?”
无垠雪目光落在她搀扶的手上,忽而念到:伤若难愈,或能得她牵心,面上却依旧谦和隐忍:“无妨,只是气力稍竭,歇息片刻便好。”
风系辞上前检视三小姐气息:“此獠虽除,葛府鬼气未散,天色向晚,不如先送此女回府,亦算结个善缘。阿遥,你意下如何?”语带亲昵,回眸冲卫鸢遥一笑,暗含与无垠雪较劲之意。
她刚要转向风系辞,便觉臂弯中无垠雪的身躯似又沉了沉,他垂着眼睑,长睫掩尽所有心绪。
“嗯,事了必要葛家奉上酬金!”卫鸢遥郑重颔首。话音未落,祠堂地面轰然剧震!无数漆黑粘稠的鬼气如泉涌喷薄,三人心头俱是一沉!
“看来,麻烦才刚开始。”风系辞苦笑,暂于祠堂内外贴上镇鬼符。
无垠雪默默收回血丝缠绕的碎玉,向二人沉声:“此地不宜久留,需彻查根由。”言毕,他移眸,目光沉沉锁住卫鸢遥。
“你的伤口裂开了。”她望向风系辞,递去一个眼神。
风系辞会意,无奈自怀中摸出一道符纸:“存货无多,省着些用。”符纸覆上无垠雪后背渗血的衣衫,他眉头紧蹙,显是痛极,然比臂伤更甚的,是风系辞此刻靠近卫鸢遥的姿态带来的刺骨之痛。
“走,先送这位小姐离开。”卫鸢遥环视残破祠堂,目光掠过中央一尊碎裂斑驳的女子塑像,不知供奉何方神祇,只觉邪乎。
风系辞与卫鸢遥靠得极近,他转身叹息,背起昏迷的三小姐:“失礼了。”语带落寞。
不多时,三人重返葛府朱门。叩门声起,仍是先前那不耐烦的仆役:“又是何人……怎得还是尔等!速速离……”
卫鸢遥愤然抵住门扉,指向风系辞背上之人,扬声斥道:“呔!我三人救下你家小姐性命,竟敢逐客?!”
“嗯?果真是小姐!”仆役见了三小姐,面色骤变,忙回望一眼,急急挡住门缝,压低声音:“可小姐不是被六爷带往祠堂了么?”
风系辞冷笑侧身,让他看清三小姐惨状:“愚忠!他被厉鬼附体,举止怪异至此,尔等竟无一人生疑?”
“葛六爷早已亡故,有恶鬼夺其躯壳,我等巡至山祠,恰见厉鬼戕害三小姐,遂救之。”无垠雪同时亮出鬼猎腰牌,声如寒玉,“我等乃猎鬼之士。”
“这……”
见仆役犹疑,卫鸢遥一脚踹开大门,昂然而入:“再敢拖延,你家小姐当真要见了阎罗王!”
——
暮色将尽,雨丝初歇。三人身影再现于葛府大门前,此番景象迥异于之前,几位夫人小姐携众仆恭立阶下。
“妾身只道六爷今日举止怪异,不料竟真遭了邪祟。”葛六大娘子以帕拭泪,强抑悲声,命仆奉上两贯沉甸甸的铜钱,“多亏三位侠士,小女方能脱此大难,然邪祟未除,万望三位暂留府中,除此祸根啊!”
两贯铜钱!
卫鸢遥强抑雀跃,轻咳一声,方上前郑重接过铜钱纳入袖中,满意地轻拍两下,这才绽开诚挚笑颜:“只是我三人行囊尚在医馆,待我等取回,定当竭力为府上驱邪,不过嘛……”她尾音拖长,指腹在袖口处轻轻捻动。
葛六大娘子立时心领神会,陪笑道:“酬金之事好说,但求义士根除此患。只是四老爷他……”
“凶多吉少。”风系辞语声慵懒,却如重锤击落。
葛府上下顿时一片倒抽冷气之声,女眷掩面啜泣,葛四大娘子亦泣不成声:“万望侠士……寻回老爷尸骨,也好……落叶归根……”
无垠雪拱手为礼,仪态恭谨,“且待我等先行取回行囊,稍后便归,定不负所托。”言毕,递过眼色,三人辞别葛府众人,踏着湿漉漉的青石小径,向医馆行去。
待三人身影消失在街角,葛六大娘子以绢帕拭泪,面上悲戚之色瞬间褪尽,唯余刻薄讥诮:“哼,果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区区两贯铜钱,便肯豁出性命。既如此,我葛府安宁,便借尔等性命做个抵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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