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八岁的乡村少年,有一天忽然被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他原本应该是一个海滨城市的首富之子,他的母亲曾经和他的父亲有龃龉,因此远远逃开,来到这个大山里的小镇,意外与一位年轻的村妇同时怀孕,两人住在上河村里相交甚笃,在春天同时生下了两个孩子。
其中,村妇的孩子先天不足,体质虚弱,因此,当女人的丈夫寻来的时候,她咬咬牙,将自己不足月的孩子交给了女人的丈夫,那时候她心想,生活在这个偏远的乡村,他先天体质不足,就算待在自己身边也可能会死,如果送出去,至少还能为他谋下一条生路。
她一直是个老实的妇人,她确信自己那一瞬的想法是为这个孩子的未来着想,充满了善念,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在心里给他取名阿难,也许是祈愿他一生无病无灾,如果要报应,最好是都留在自己身上,对于留下的这个孩子,她对他一直心生愧疚,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绝不让他受一丝委屈,在她心里,她不承认这些在给自己赎罪。
但是,事情终有一天会暴露。
她养大的孩子对她失望至极,远涉千里回到他亲生父亲的身边,而她的亲生孩子,也终于在十八年后回到她的身边。
只是,却与她想的亲人见面大相径庭。
这个孩子,他竟然恨着她。
在这个普通的晚上,她坐在红椅凳上,对面却是她明是亲生却是陌生的孩子裴屿,少年没跟他们待在一起,而是出去在院坝上打起了电话。
屋内的灯换成了冷冰冰的白色。
很多个秒数里,他在等她说话,然而除了一句阿难,她低声缀泣,似乎已经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他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连坐都没坐下,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倒最上面,不想让任何一寸裸露的皮肤暴露在这种空气里。
“这里面有一千八百万,是我自己的钱,你收好。”
他的语调带着自己都讶异的凉薄。
“这些钱,只要你不去赌博,不去乱花,它至少够你花七十年,虽然你只生不养,但是作为你血缘上的儿子,按照法律义务,我会好好赡养你直到晚年垂暮,但是,我不会把你当做我的母亲,我恨你。”
他说出口了,如此坦然,如此平静,他突然很想去抽支烟,他想,他可以把肺里那团沉甸甸的雾呼出去。
身体突然感觉好累。
他转身就走了,瞿桂芳站起来,像是全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他的话,跟一柄利剑一样,深深地插进了她的心里,她不可置信,心如刀绞,声声泣血:“你说什么?!我是你妈妈啊,我是你亲生母亲,血浓于水!!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
听不懂的话,却跟佛经一样念得他头痛欲裂,想踹门,发狂。
他将那声音甩在身后,置之不理的推门出去。
外面只听取蛙声一片。
就在院坝里,少年挂断电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目光,就和别墅里的仆人们听见他是个假少爷一样对他偷来怜悯,好奇,尴尬,同情的目光一样,甚至比起那些人,不知为何地,更让他难耐。
想也不想,他径直离开这里。
-
他一直走,一直走,沿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回走,走得太远了,看不见身后的村庄,只剩下一望无际的稻田,两侧的山峰绵延不绝,头上的星光绚烂至极,在一片蝉叫声里,他靠上一根电线杆,凝望着那浩如烟渺的星汉,身形放松下来,疲惫极了。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根烟,点了,还没喂到嘴边。
忽然听见一连串清脆的铃声,从路的尽头处传来,然后是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过来,刺得他眼睛一眯。
手电筒的光往上打,照在电线杆上,自行车俯冲而下一个急刹车停在他眼前,少年的声音和蝉鸣声纠缠在一起,他用清晰明亮的普通话说:“喂,你怎么走这么快,你想走去哪儿啊?”
这里离镇子还有太远太远的距离。
他把烟夹在手指,冷漠地问:“你谁?”
少年和瞿桂芳有关系,而他从现在开始,一刻也不想见到她和与她有关的东西。
少年沉默了一下,还是整理好语气扬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烦,但是你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到天亮也回不去,要不我载你一程?我骑车很稳。”
他踩灭了烟,讥讽恶劣地说:“你跟我有关系?”
少年说:“我跟瞿姨没关系,我妈跟她以前是邻居……我姓云,云灿。”
他咬住舌尖,差点说漏了嘴。
他妈不仅跟瞿桂芳是邻居,他还跟瞿桂芳的“亲生”儿子是发小。
他看着裴屿道:“放心了吧。”
裴屿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裹满了明亮的星星,少年将那些复杂的情绪收起来,整个人明亮又透彻,在他眼里像会发光似的。
他将燃了一半的烟直接混不在意地灭在了手里,然后跨上座,揪住对方的衣角冷淡道:“走吧。”
走吧。
他们在天光乍亮前回到了小镇。
-
那年夏天的尾巴,南方溪水潺潺的小镇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十八年前从未生活在这里,他无家可归,疲惫至极。
云灿将他带回了家。
他住在挽月河镇的一个小卖部三楼,楼后就是郁郁葱葱地岸边树水边草,一条终年不停歇的河流长穿而过,洗涤了多少少年的时光和岁月。
裴屿可能是太累了,他做了三天的飞机、汽车、摩托车,走得每一步都耗尽了他的心神,他需要一个舔舐伤痕的地方,因此,他没拒绝云灿的照拂。
云灿的母亲叫许慧,父亲叫云南,在外务工,母亲经营着楼下的小卖部,卖着冰淇淋和辣条、数着钱、看着爱情连续剧,看着小儿子领回来一个超级俊俏的少年,云灿说:“这是我高中同学。来找我玩儿的。”
裴屿没反驳。
云灿给他铺了床、被子,准备了洗漱用品、睡衣和拖鞋,说:“你先在我家住一会儿吧,这是我哥的房间。”
裴屿看着他,似乎是在走神。
好一会儿,他安静道:“我会付钱。”
云灿摆手:“不用啦,反正……算了,你休息一会儿吧,有事情叫我。”
他转身要走,随后又转过来冲他伸手:“手机给我一下,给你存一下我的号码。”
裴屿解开锁递给他,看着他低头认真地按键,脑袋顶上有一个圆圆的发旋。很可爱。
云灿关上门,走之前看向裴屿,嘀嘀咕咕用乡音道:“别乱走啊。”
门关上,他从衣服里拿出来手帕和纸,粗暴且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随后躺上床去,闭上眼睛,呼吸乱了。
云灿要说什么呢?
他想,他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这里处处都是另一个人的痕迹,无时无刻不
再提醒他,别心软。
别心软。
云灿在外面打电话,跟瞿桂芳说,他会试着让他留下来的,虽然他阴差阳错被交换了十几年,但是,正如瞿溪回到他父亲身边,裴屿也要回到他母亲身边。
但他不敢保证。
他只能尽力。
因为,他只知道裴屿有情,却不知道他为何冷硬。
他在外面受很多苦吗?还是他的养父对他不好?他知道瞿桂芳的苦衷吗?
云灿想到他在电线杆下点烟的时候,垂着眼,浑身疲惫的样子,谁看了都难受。
-
裴屿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
七天。
他就在这里呆七天,这七天里,他要好好休息,最好是什么都不想,等他休息够了,第八天,他就赴死于无声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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