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晴。
一位不速之客来了。
带着紫藤花纹的淡紫色被单被风吹成波浪，云灿在楼顶上晒着床单，看着裴屿身上的黑色长袖也一样鼓起来，轻盈的像是一只被一阵风吹落在这里停下的海鸥。
对面的少年从一辆低调的豪车上下来，同样的一身黑色，裸露在外的手臂被叮出了好几个硕大的包，他不停用手挠着，不知道自己几万块钱的香水怎么驱不散蚊子的热情。
少年太精致了，精致地像个洋娃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被放在商城里，当一个远远观赏的小摆件。
云灿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了。
但他控制不住。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裴屿的朋友，在那个千里之外的海滨城市里，陪伴了他十八年，就像瞿溪身边的自己一样，是一种错位。
但他将床单揉出了褶皱，在心里忍不住比较起来，直到拍死一只蚊子，裴屿忽然叫他。
他叫他说：“云灿烂，下来。”
他都忽视了那一句与众不同的方言语调，像一只燕子迫不及待地降落到他肩上，等他站定到裴屿身边，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了。
裴屿指着少年说：“宋星晗，我的发小。”
发小和发小。
宋星晗请他们到县城最好的饭店吃饭，他的少爷架子比裴屿大多了，要有人上菜，剥虾，倒茶，扇风。
他从一开始就在抱怨，听得云灿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总之是山不清，水不秀，哪里都不顺眼，最后落脚点总是一句：“你干嘛跑到这种穷地方。”
说完，挠挠自己手上的蚊子包。
裴屿没动，他只看了一眼少年，少年就立刻闭嘴，神色恹恹地戳着盘子里的菜，小声委屈道：“干嘛啊，我可是专门跑过来找你的，你一声不吭到这里来，大家都乱套了，一堆欠收拾的家伙都在说……”
天啊，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裴家少爷，竟然是个冒牌货！
少年打了个颤，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裴屿，只看见从来不可一世的裴少爷，竟然在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剥蟹，一时间看呆了。
这得是多大的来头啊。
云灿只感觉一道视线审视又吃惊地扫视过来，他看着一桌子菜，有些心虚道：“我吃得太多了？”
小少爷不愧是小少爷。
点得菜他听都没听过，恨不得菜连着舌头一块儿吞下去。
但最后，他只收获了少年幽怨的一眼。
他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小声告诉裴屿自己要去上厕所。
裴屿脱了手套，对少年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伸手拿走他递过来的药放在口袋里。
宋星晗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屿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他对裴屿、裴家有一定的了解，出了这种事情，他既然不回裴家，也不会待在这挽月河镇里。
他的心死了。
活着的是一具尸体。
说不好……
他站起来，急急道：“你千万别……”
推门进来的云灿茫然地看着室内剑拔弩张的两人，疑惑道：“怎么了？”
宋星晗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闭嘴，把头低下去，浑身寒气的裴屿走过来，牵起他的手说：“走了。”
少年离开了。
-
两个人回到挽月河镇，云灿突发奇想说：“我们去钓鱼吧。”
于是他买了两个浴桶和鱼竿，让裴屿跟着他走。
走到另一个村庄，方方正正的小格子，层层叠叠的山间梯田，岸堤只有窄窄的一截，他往前走时嘱咐道：“小心，这些泥巴很滑……”
下一秒，身后的裴屿就一脚滑下去，帆布鞋踩进了泥塘里。
他回身乐笑了，伸出手去拉他，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用乡音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裴屿从塘里起来，看着他，蓦地用同样的乡音回：“云灿烂，收收你的笑吧。”
云灿惊到了。
要不是田埂只能走一个人，他一定跟他挤到一起，肩挨着肩逗他。
最后走到河边的一处湿草坪，从临近的农家借了两个塑料板凳，坐在河边，放钩钓鱼。
钓鱼这件事情需要耐心。
云灿耐不住，要跟他说话：“裴屿，你从前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裴屿盯着河面，说没有。他没有兴趣，也没有爱好，他只完成他父亲交给他的工作。
云灿啊了声：“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云灿说：“我这个人，闲不住，小时候上山捉蝉打地鼠，长大了也是，兴趣一大堆，有意思的都想尝试……”
他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快乐传递到裴屿身上，他便轻轻勾了一下唇瓣，然后是更深更寒的死寂。
感觉手中的杆一动，云灿比他还要激动，噌地一下起立：“快快快上钩了！”
不知道是多大的一条鱼，重极了，一直在挣扎，云灿看得着急，过来帮他收线，他一走，放在地上的杆子被拽地一动，连忙折返回去捞自己杆子上的鱼，忙得手都不知道该往那儿放，落在他眼里，可爱的要命。
他低头，收杆，水花飞溅，一条活波乱跳的鲫鱼飞进桶里，云灿那只跑了，他转过来看裴屿桶里那条，也不恼，笑道：“晚上能吃红烧鱼了。”
鱼是他亲自做的。
晚上，他将身上的围裙解开，端着鱼出来，他厨艺很好，菜香气扑鼻。
许慧在桌上打趣着说：“哎呀哎呀，以后谁要是嫁给我们云灿烂，要享尽清福咯！”
云灿看了一眼平静无虞的裴屿，顿了顿才回道：“那还远着呢。”
他笑着把鱼放进裴屿碗里，狡黠的眉眼，染着一片灿烂温柔的金色：“你是最大的功臣。”
他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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