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八岁的夏天,这个偏远落后的小山城里,云灿想尽一切办法逗他开心。
想起裴屿那可怜巴巴的身体素质,他单方面地决定带他多锻炼锻炼身体,于是一起去县城,花六十块钱买票去爬景区的石梯,美名其曰,爬山。
这个小山城拥有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势刀削斧劈,在晨光中连成一道闪烁的线来,连绵的雨水冲蚀着,露出大地嶙峋的骨骼,山峰之上,氤氲靉叇之中,一座红色的庙若隐若现。
对裴屿来说,这是一辈子只能见一次的风光。
来爬山的人并不是很多。
云灿给了他一张路线图,指着那路线图上一座卡通小红庙说:“我们分开爬,谁先到这里,下山的时候就要被人全程背下去。”
他是个不顾学生死活的体育老师。
裴屿扫了他一眼,答应了:“好。”
于是在岔路口,两人分道扬镳。
即将分别消失在转角处的树影里,云灿又跑回来,轻喘着说:“找不到路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裴屿看着他,笑了笑,说嗯。
云灿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神魂颠倒地不知天地为何物,头重脚轻,心跳怦怦地走了。
等终于清醒了。
他站在一片斑驳的竹影里,又哭又笑,掐了一下自己,很嫌弃的说:“没出息……”
山一程,水一程,心向山巅身不及。
裴屿一刻也不歇息,直到身体实在是超出负荷了,他心里那股劲儿一松,然后倚着山腰的一块巨石喘息,耳边是轰鸣的瀑布声,他幻视见一株云松,横亘在瀑布飞流直下的三千弱水中,以一种不健康的、病态又扭曲的姿势顽强倔犟地根深蒂固在那里,他站直了身体,憋着一口气,继续爬。
越高的山里,是越野性和自由的风,吹得他的头发一阵狂舞,几乎要将他吹走。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已经被缭绕的云雾掩住了,看得不真切,就像他前十八年的人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忘却在脑后了。
但他知道它还在那里,那些**的伤痕,还留在那里,就算是云灿也没法儿将他拔掉,但是,他不再感觉到死亡一般的疼,他不用疯狂尖叫着挣扎,发出绝望的野兽一样的嘶吼。
他终于平静了。
在他来到挽月河时出现的瑰丽火烧云,今日再一次出现了。
山顶的红瓦庙里,厚重的香炉插着数不尽的红色香烛,两侧飘扬的红色绸带,肆意又热烈地随风乱舞着,承载着的,是沉甸甸的愿景。
庙里,只有一个老僧人,穿着黄色的袈裟问他上不上香。
他走上去,用自己买的塑料打火机点燃三根香烛,对着香炉正前方,庙里敞开微笑的大佛,跪在明黄的座垫上,安安静静地拜了三下,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明,他想知道,他这种病人 ,疯子,有资格喜欢一个阳光灿烂的人吗?
温柔动人的声音响在他身边,他瞳孔涣散了一下,才站起身插上香,肩膀在细颤。
忽然听见一阵卡擦声,他转头,手机的闪光灯熄灭下去,云灿从手机后面探出头,倚着朱红色的大门,鼻尖上还有一层细细的汗,一双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说:“你赢了。”
赤红色的火烧云翻滚成红色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的拍在天际线上,相撞的目光里,他长久的、安静的地注视着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云灿口干舌燥,最终狼狈的偏过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了。
裴屿的目光是会吃人的。
于是他走到他面前,从衣服里拿出纸巾,一点一点,将他脸上的汗擦完了。
云灿的脸蒸得通红,比火烧云还要红。
他第一次打开他的手说:“好了,可以了……”
他拿出两条红绸缎,转移话题一般火急火燎地羞窘说:“把红绸写上愿望系在庙里,可以祈福。”
这是他在山腰买的。
据说红绸系得越高,就越容易被神明看见。
云灿写。
愿爸妈和哥哥身体健康。
愿瞿溪一切安好。
愿裴屿。
开心。
一直开心。
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裴屿背着云灿,在头顶,云灿拿手电筒照着他的路,脸很红:“其实你不用真背我……”
他只是说着玩儿的。
他快一米八的大高个,就算裴屿比他高,他还是很别扭,更可怕的是,他还喜欢他。
裴屿背着他走的每一步,都在他心尖上战栗的跳舞。
云灿。
完了。
你真的完了。
一只手虚虚地环着裴屿的脖子,他身无可恋的贴在裴屿的背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胸口,忽然一怔。
夏天的衣服很轻薄,他的左胸口,好像有一道突出的纹路。
云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好像是一道疤。
一道划过他左心房的长疤。
说起来,他没有看过裴屿的身体,他的手僵冷,脑子有些发蒙的想,裴屿不会被他的养父虐待过吧。
说起来,他从来没听裴屿谈起他的养父母。
说起来,裴屿为什么会恨瞿桂芳呢。
是因为他享受了十八年的豪门待遇,忽然间烟消云散了。
他揪住裴屿的衣领。
他才不是那种人。
不然,他为什么不跟宋星晗回去呢?
裴屿忽然沙哑出声问:“云灿烂,你想勒死我吗?”
云灿回神,松开他的领子,手脚冷冰冰的,尴尬又羞窘地说:“抱歉。”
裴屿把他往上提提,垂下眼帘,明明来路多坎坷,回程时,他却希望这条路能长点,再长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