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嗡鸣声撕裂了死寂,吞噬了最后一声猎枪的余音。江烁背靠着冰冷的、不再移动的红堡墙壁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那是凝固在空气中的恐惧,也是下方深渊里若有若无飘来的腥甜。十轮。仅仅两小时,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猎人的脚步声、同伴濒死的哀嚎、自己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混杂着直播间弹幕那神经质的狂欢,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指尖干净得近乎透明,与他满身的污垢狼狈形成荒诞的对比。江烁猛地抬头。
木雁南就站在他面前,白发流淌着不知何处光源的冷辉,那双星辰般的蓝色眼眸低垂着,平静得像暴风雨后的深海。他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倦怠的弧度,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场还算及格的演出。
“啧,活着上来了?”木雁南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似的慵懒,却像冰锥扎进江烁的耳朵。
江烁喉咙发紧,一个音节也吐不出。那只美丽的手并未收回,但也并非为了搀扶。木雁南只是轻轻捻了捻自己一缕垂落的银丝,目光掠过江烁惨白的脸,看向他身后同样瘫软在地、眼神却更活络些的淮南楚。
“还行。”木雁南下了个轻飘飘的评语,不知指谁。
空气中忽然炸开几朵流光溢彩的虚拟烟花,伴随着只有他们能听到的、轻柔悦耳的系统提示音:【“榜一用户‘白灼’为主播‘木雁南’赠送‘永恒星舰’ x 10,留言:精彩。期待下次。”】与此同时,一片只有主播可见的光屏悬浮在侧,密密麻麻的弹幕疯狂滚动:
“木神看我!新发型美炸苍穹!”
“哈哈哈看那俩新人,魂儿都飞了!”
“白灼大佬壕无人性!”
“擎崽擦枪的样子A爆了!焰崽别踢墙了快看镜头!”
“江烁是吧?眼神够狠,粉了粉了!”
“刚才跳下去那个怂包也太惨了,有回放没?”
“坐等结算!开盘了开盘了,赌新人评分!”
一只穿着黑色皮靴的脚不轻不重地踢在江烁腿边。是那个眼神乖张、瞳色如血的双胞胎之一。他居高临下,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喂,菜鸟,吓尿裤子了?地板很舒服?” 旁边,他的兄弟面无表情,正用一块丝绒布仔细擦拭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银色手枪,淡蓝色的眼珠像无机质的玻璃珠,偶尔扫过江烁和淮南楚,不带丝毫温度。
木雁南对此恍若未闻。他抬手,指尖优雅地在虚空中划了一下,似乎关闭了过于喧嚣的弹幕界面。一个金色的、由光线构成的复杂徽记在众人脚下浮现,旋转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副本“红堡猎场”结算完成。队伍“拂晓之星一队”生存率:100%。新人江烁、淮南楚基础评价:合格。积分已发放。】
光芒渐盛,吞没了血腥的红堡景象。失重感再次袭来,但比高空坠落温和得多。短暂的眩晕后,脚下的触感变成了光滑、冰冷、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金属地面。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圆柱形空间,墙壁流动着数据般的光纹,像一个巨大的、无菌的电梯间。唯一的光源来自上方,纯净得不带一丝暖意。
这里是通往“梦之城”的渡口,短暂的安全区。
江烁再也支撑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让他想起铁板边缘呼啸的风,想起下方吞噬生命的黑暗,想起……姐姐的脸。寻找姐姐的念头,在极致的恐惧压制后,此刻带着更尖锐的痛楚浮了上来,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木雁南仿佛没看到新人的不堪。他伸展了一下身体,像只餍足的猫,那身剪裁精良、不知何种材质的黑色外套纤尘不染。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对着空中并不存在的某个“镜头”方向,露出了一个足以让光屏再次被尖叫弹幕淹没的、矜贵又略带嘲讽的微笑。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慵懒:
“小菜鸟们,欢迎来到真正的……休息时间?” 他顿了顿,蓝眸转向勉强站直、眼神复杂交织着恐惧与茫然看向他的江烁,补充道,语气轻快却不容置疑,“跟上。回‘拂晓之星’,去见见我们的副会长。好戏,才刚开场呢。”
铁锈味还黏在喉咙深处,指尖残留着冰冷钢铁的触感,百米高空狂风撕扯灵魂的余悸仍在四肢百骸隐隐作痛。江烁呼吸粗重,跟着前方那道雪白的背影,每一步踏在梦之城流光溢彩的街道上,都如同踩在虚浮的云端。木雁南步履从容,仿佛方才那场以生命为赌注的高空跳跃不过是闲庭信步,白发在迷离的光影里流淌着月华,那身剪裁奇特的服饰衬得他像不属于此间的幽魂。淮南楚的脚步有些踉跄,沉默地跟在江烁身边,手臂上被铁板边缘刮破的伤口渗出血迹,染脏了衣袖。
巨大的建筑矗立于视野尽头。那是“拂晓之星”——它的外形如同被无形巨手托起的碎裂星辰,尖锐的棱角刺向穹顶变幻的光晕(那是梦之城永不落幕的虚假夜空),主体结构像是某种巨大生物遗落的漆黑骨架,覆盖着冰冷坚固的金属外壳;在那峥嵘骨架的深处,却有无数柔和的光源星星点点流淌出来,勾勒出内部空间的纵深与辉煌——光与暗、锐利与柔韧在这里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平衡。
推开沉重的合金巨门,喧嚣的热浪裹挟着奇异的熏香扑面而来。广阔的大厅如同凡尘难觅的神迹:地面由深沉的星辉石铺就,倒映着穹顶缓缓流淌的虚幻银河光带;数不清的悬浮光屏环绕着中央高耸的阶梯状平台,无声地播放着各种惊心动魄的副本片段,跳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和疯狂滚动的彩色弹幕——“木神看我!”“南神冲榜!”“新来的小哥好惨但好帅!”……无数主播身影穿梭其中,或疲惫麻木,或亢奋癫狂。空气里弥漫着汗水、高级香水、血腥气,还有某种挥之不去的紧绷感,仿佛一根无形之弦,随时会在极致的热闹里崩裂。
木雁南的到来像投入沸水的一块冰。喧嚣骤然压低,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敬畏的、狂热的、好奇的……窃窃私语汇成浪潮:“是木神!”“他后面就是那个新人?”“听说在高空跳板上活下来了……”
江烁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压迫,仿佛成了玻璃缸中无处遁形的鱼。淮南楚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木雁南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大厅深处一扇相对安静的侧门。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布置得如同旧世纪贵族书房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光怪陆离的城市全景,环绕墙壁的书架直抵天花板,塞满了难以辨别的厚重典籍和奇异的机械造物。空气静谧,唯有角落一座古老座钟的钟摆在沉稳地切割着时间。
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星图仪前。他身形颀长挺拔,穿着剪裁极尽考究的纯白礼服,金色的长发用一枚小巧的星芒状银饰束在颈后,垂落的几缕碎发如同熔化的黄金。阳光穿透窗棂,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耀眼的轮廓。
他似乎察觉到来人,缓缓转过身。一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脸庞,皮肤白皙近乎透明,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纯粹的、流淌液态黄金般的眼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审视万物的疏离贵气,仿佛尘世的一切都不过是沙盘上的棋子。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木雁南身上,那层冰冷的审视瞬间融化,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王,”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大提琴的共鸣,同时优雅地躬身,执起木雁南戴着蓝宝石戒指的左手——那戒指上的宝石颜色,正与木雁南的瞳色一模一样——一个轻柔如蝶翼拂过的吻落在冰冷的戒指宝石上,姿态庄重如同完成某种加冕仪式,“您回来了。”他抬头,目光掠过木雁南身后的江烁和淮南楚,如同评估两件陌生的物品,“看来,又有新人通过了您的‘面试’。”
“云夜白,公会的副会长。”木雁南随意地抽回手,慵懒地靠坐在书房中央一张巨大书桌的边缘,指尖捻起桌上一枚小巧精致的金色镂空香笼球,凑近鼻端轻轻嗅了一下,似乎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自由的风吹过森林的味道),紧绷的眉宇才真正舒展了一丝,“这两个,江烁,淮南楚。高空铁板,表现尚可。”
他顿了顿,剔透的蓝眼睛转向江烁,眸底仿佛有星尘在无声旋转、推演。
“至于你,江烁……”木雁南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重量,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最深的烙印,“副会长这里有你需要的信息。关于‘第十画师’,”他看着江烁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绷紧的身体,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弧度,“或者说……关于你姐姐。”
姐姐!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狠狠烫在江烁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所有高空的眩晕、初入陌生之地的惶惑、身体累积的疲惫瞬间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碾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猛地上前一步,带着铁锈味的手越过书桌,一把攥住了云夜白华丽礼服雪白的袖口!
“你知道她在哪?!”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哀求,眼中瞬间爬满血丝。什么公会,什么副会长,什么威仪……统统化为虚无!只有姐姐苍白疲惫的脸庞在脑海里灼烧!
一瞬间,书房内的空气凝滞如铁!云夜白脸上那完美的、属于王储的高贵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金瞳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惊愕与冰冷的怒意。他身后阴影如同活物般微微扭曲了一下,那是无形的护卫力量被瞬间激发的征兆。
就在无形的弦即将绷断的刹那——
“叩。”
一声清脆如冰凌碎裂的轻响。
木雁南苍白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他身下的书桌边缘叩了一下。指尖戴着的那枚蓝宝石戒指与硬木相击,发出清晰短促的声音。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睫,继续把玩着手中那个小小的金色香笼球,仿佛在欣赏上面繁复精细的镂空花纹。然而随着这一声轻响,云夜白眼中翻腾的怒意顷刻冻结、沉淀,重新归于那片深沉冰冷的金色湖泊。他身后那股无形的阴影波动也悄然平息。
“副会长,”木雁南这才抬起眼,望向云夜白,蓝眼睛里一片澄澈,没有丝毫波澜,“把画给他看看。”他的语调极其平淡,却在提及“画”这个词时,那双星辰般的眸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复杂难言的光,像是沉入深海的星屑,转瞬即逝。
云夜白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抓得皱起、甚至染上一点铁锈污渍的昂贵袖口,金瞳深处最后一丝波澜也被强行压平。他没有再看江烁,仿佛刚才那粗暴的冒犯从未发生,只是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优雅仪态,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件东西,轻轻放在光滑如镜的黑檀木桌面上。
那是一卷古朴的卷轴。卷轴展开一角——
画上,一个身着染血白裙的少女怀抱一只死去的萨摩耶,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脸深深埋进那失去光泽的柔软毛发里。月光惨白,从破旧的窗棂斜斜照入,勾勒出她瘦削到嶙峋的肩线,和那无声恸哭时几乎碎裂的脊背曲线。绝望的气息几乎要穿透薄薄的纸张,弥漫在整个书房里,扼住每一个人的咽喉。
江烁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倒流、冻结,又在下一个心跳时疯狂地冲向头顶!他死死盯着那画里的少女,喉咙里发出濒死野兽般嗬嗬的抽气声,攥着云夜白衣袖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破了皮肉,几缕鲜红沿着苍白的手指蜿蜒而下,滴落在星辉石地面上,晕开几朵微小而刺目的花。整个世界都在褪色、旋转,只剩下画卷里那绝望的背影,和耳边反复轰鸣的血潮。
姐姐……真的是姐姐……她经历的痛苦,远比他能想象的深渊,还要更深、更冷、更令人窒息……
书房陷入了彻底的死寂。窗外梦之城永不疲倦的流光溢彩,无声流淌,将这凝固的一幕,映照得如同末日审判前最后一帧静止的画面。唯有那滴答、滴答的钟摆声,在冰冷地切割着时间,也切割着每一个在场者心中无声崩塌的世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