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开学后的第一个周六。
南方的春天总有点不分明，特别是榕城，寒意在早上总是很明显。
教室门大开。
微风把教室外的冷气吹进来，让打瞌睡的同学一下醒了神。高中生嘛，哪有休息这回事。朗朗书声中班主任走进来，门边有一道高挑的影子。
“大家先停一停。”班主任李老师先进来站定在讲台上，然后高声说，抬起手示意门外的人进来。
“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大家欢迎！你自我介绍一下吧。”后面这句是跟男生说的。
走进来的男生戴着口罩。他走到李老师旁边站好。
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眉眼。
校服是再普通不过的蓝白色，长袖长裤，却被他穿得格外干净挺拔。他个子高，偏瘦，站姿却很放松自然。裤脚垂在白色的运动鞋上，有风轻轻吹过，带起衣角。
晨光从他身后漫入，将他整个人笼进一片柔光里。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压低的嗡嗡议论声。
李曼曼用手肘轻轻撞了下明舒，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兴奋：“我的天……不是说他去七中吗？怎么来实验了？还跟我们一个班！”
她没敢太张扬，讲台上站的毕竟是她亲爹。
实验中学跟七中都是榕城排得上名的重点中学，他来实验并不奇怪。大家只是没想到传言有误，更没想到，有朝一日，真人就这么站在眼前。
明舒拍拍李曼曼，示意讲台上。她也有些意外，这个人出现得突然，却又好像理所当然。
李老师抬手让大家安静些，议论声小下去。
“大家好，我是顾珩。以后和大家一起学习，希望能相处愉快。”少年语气平和，带着点谦逊客气，露出的那双眼睛很沉静。
看不出口罩下面是什么表情。
一阵掌声过后，李老师让他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让大家接着早读。
明舒觉得他的声音真好听，清冽又干净，像山溪水，不急不缓的，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听着，心里莫名就静了下来，像有微风拂过。
但……怎么这么熟悉？这个声音。她试图回想，却一时没有头绪。
等顾珩坐下，拿出书本放好，班上的讨论声才慢慢小下去，大家陆陆续续拿起语文课本开始背书。
大概消息还没传开，一上午还算平静。
但班上的同学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又好奇又怕打扰到他。
顾珩就那样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好像对这种打量早就习惯了，有时眼神碰上了，还会点点头回应一下。
但始终，没人上去搭话。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一响，大部分同学奔向食堂，有些则慢慢往校外走。
“开学快一周了才来，我还以为七中的人都不八卦呢，原来是没去那儿，所以消息没传出来啊。”李曼曼挽着明舒的手往校门走。
“明舒，刚刚下课前顾珩提前走了，你说他下午还来吗？”
“不知道，”明舒摇摇头，“也许有别的安排。”
“也是，他最近应该挺忙的，新电影宣传期呢。”李曼曼边点头边说。
说着话就到校门口了，李曼曼要回学校右边的家属院小区，明舒则是要往左边的大路走一段再转弯到与学校隔一条街的嘉尚小区。
明舒六年级时因父亲明仲澜调任到实验中学，正好小学毕业的明舒便通过考试入读了实验中学的初中部，母亲章晗一直在省医院工作，全家正好在此团聚，嘉尚小区距离两边都近。
从明舒一家搬进嘉尚小区算，到现在有五年多了。
“小舒，回来啦？”，明舒家在一楼，快到单元门口，隔壁张奶奶从她自己家院子里看到明舒。
明舒快走几步，停在张奶奶家刚修剪过的半人多高的篱笆前。
“张奶奶好，您今天气色真好，刚从公园回来吗？”
一般周六早上，距这里不远的溪湖公园都有专门为老年人举办的集体活动，张奶奶要是没有事情一般都会去。
“今天没去，”张奶奶笑得眼纹都深了，“我孙子回来啦！我在家和你张姨一块儿收拾做饭嘞！”
“那可太好啦，奶奶，恭喜您！”明舒微笑着跟张奶奶说。
奶奶很多次跟明舒提起过她在国外生活的孙子，多年不见，想念虽然不说，但是在点点滴滴。
明舒跟张奶奶挥挥手，打开自己家大门，爸爸明仲澜还没回来，母亲中午一般不回来吃午饭，明舒先把米饭用电饭煲蒸上，等爸爸从食堂把菜带回来。
大概十几分钟后，关门声响起，明舒从房间里出来。
“小舒，小舒，来吃饭了。”明仲澜进门，把饭盒放到餐厅桌上。
“爸，今天回来挺早的。”平常明舒回到家后半小时左右明仲澜才会到。
“今天高中部班主任开会，开完我就直接去食堂了，比放学时间早点儿。”明仲澜坐下，接着说，“见到顾珩了吧？开会就是说让大家平常心，别因为这个影响学习。你嘛，马上高三了，不过你成绩我倒不操心，顺嘴一提。”
“下班碰到你们李老师，说班上今天气氛还是有点浮躁了。”
“嗯，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不过还好。”明舒顿了顿，又说，“今天回来碰到张奶奶，她说她孙子今天回来了。”
“哦？那是好事，张奶奶在这住了这么久，有亲人陪着，她肯定高兴。”
午休过后。
明舒和父亲一起去学校，在教学楼一楼分开。
明舒走向班级，平时这时候只有住校的几位同学在班级午休，今天多了一个人。
门口的光被挡住，那人抬眼过来，此时他没有戴口罩。
骨相生得极好，眉眼轮廓分明又精致，即使在光线不太亮的教室角落里，也好看得让人有点晃神。
所谓人间琢玉郎，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大概就是这样。
明舒平时很少关注娱乐圈消息，但因为李曼曼的缘故，看过他演的第一部电影《家声》。那个被原生家庭拖垮又挣扎站起的少年，他演得特别真实，后来因此被国际A类电影节最佳男演员项目提名，然后一路成名。
现实里见到的顾珩，明舒觉得他有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和内敛，好像你见过的那些有故事的人一样。
嗯，故事感。
那双眼睛看着平静，但可能藏着无人知晓的涌动。
他朝明舒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明舒亦点头回了，走回座位。
十分钟后，午休结束铃响起，明舒起身去开灯。同学们陆续起身去打水或是上厕所。
上课铃响起。
下午是连着两节数学课。
班主任李老师夹着一叠卷子走进来：“同学们，上周我们讲完了第一章，今天先做个小测验。这节课大家把题做了，下节课咱们讲评……”
实验班的节奏向来如此。卷子分发下去，教室里很快只剩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春日的风裹着隐约花香渗进来，清净沁人。
下课铃声响。
“小舒，去打水吗？”李曼曼问。
“走吧。”两人一起往教室后门走去，看见顾珩座位边有好几个男生，在一起聊天，看起来还很愉快。
终于有人上前搭话。
少年人总是这样，可能会因为彼此释放的一小点善意就成为朋友，也有可能因为一些微末的好奇而开始交流。
“小舒，”李曼曼看着那边，声音里又是期待又是犹豫，“你说…我现在过去跟他要个签名照，会不会显得太打扰他啊？”
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偶像，但也真心不想给他添麻烦。
“才第一天，”明舒想了想，“要不…再观察观察？”她能理解曼曼的心情，但觉得不必着急。
“嗯，你说得对。”
……
周四，下午第一二节是两节英语连堂。
明舒是英语课代表。
上午课间时，英语老师让刚从教师办公室下来的班长，告诉明舒，下午上课前去复印室把她出的英语阅读卷拿上，课前发下去，下午给大家定时训练。
于是中午，明舒提前去学校，绕到行政大楼拿英语试卷。
明舒转过拐角，正要走上行政楼和第一教学楼之间的连廊，抬眼就看见前面有个穿着校服的男生。
脚步轻捷，不快不慢。
校服袖子挽起，小臂线条流畅，随着走动的身体摆动。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教室门口。
明舒踏进教室后门，顾珩刚坐下，他抬眼望来，微愣了一下，点头打招呼。
这几天都是这样，但今天明舒来得早了一些。
明舒回以点头。
然后走到讲台上，数卷子。
她到复印室的时候，复印室阿姨说二班的卷子还没拿，让她一起带过来。
明舒把数好的六十份卷子放到讲台上，再从门口开始，把卷子发到每个人的桌上。
最后走到顾珩的座位，他没有同桌，自己单独一个人坐。因为顾珩来了之后，班上人数就变成单数了。
他正在写数学作业，察觉有人走近，便抬起头。
明舒把卷子递过去。
他伸手接过：“谢谢。”
那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又一次漫上明舒心头。
这周过去了，顾珩没有缺课，和班上大家也逐渐熟悉起来，有时会跟班上的男生们一起聊聊天，或者讨论题目。
……
周日上午九点，明舒一个人在家看书。
“叩叩叩…叩叩叩……小舒，在家吗？”是张奶奶。
“来了，奶奶。”明舒起身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奶奶，有什么事吗？”明舒开门对张奶奶问道。
“今天中午你们家有空吗？奶奶想请你们一家过来吃午饭，有空不？”张奶奶和蔼的脸上非常有精气神，手上拿着跳舞用的大绸布扇子。
“奶奶，我爸去学校加班，妈妈今天值班，具体什么时间回来还不确定呢，家里只有我在，要不……下次吧？”明舒有点不好意思去打扰。
“没事没事，你中午来吧，正好不用你自己做饭啦，你妈妈之前在医院可照顾我了。”张奶奶极力邀请。
“本来想着周末应该没什么事呢，真是不巧了，下次我提前来约你们，今天你张阿姨菜都备好了，小舒，来吧来吧！”明舒想想还是答应了下来，不忍拂了长辈的好意。
“那好，奶奶，我中午过来，谢谢奶奶。”明舒笑着说。
“好！中午我让张阿姨来叫你，奶奶先去公园活动啦，哈哈！”张奶奶边说边跟明舒道别。
“好，那奶奶你路上慢点，拜拜。”
送走张奶奶，明舒给爸爸去了个电话，说明张奶奶的邀请，明仲澜让她带上家里的她妈妈刚配好的药膳包送给张奶奶。
张奶奶之前生病，胃口一直不好，明舒妈妈章晗是省医院的中医大夫，张奶奶手术后调养都是章晗在开药。
虽然调养药停了但是老人家吃饭胃口不好，章晗一直想着配点药膳包给张奶奶，这次正好一起带过去。
“好，我知道了”
……
中午十二点。
“叩叩叩…”规律的三叩一停敲门声响起。
“来啦张姨！”明舒听见敲门声应道。
门拉开瞬间，她却怔在原地。
门口站的人，完全出乎意料。
“你…顾同学？”
“你好，课代表。”顾珩有一瞬间的惊讶，他记忆力很好，认出是见过的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很快打招呼。
他穿着一身黑，长袖长裤，衬得肩宽腰窄，身形利落。袖口微卷，露出一截冷白削瘦的手腕。
简单，干净，夺目。
人到底是视觉动物吧。明舒有一瞬间的晃神。
“你好？”可能明舒的意外太明显。
顾珩接着开口解释说：“我是隔壁张奶奶的孙子，张姨还在炒菜，奶奶让我来叫你。”
早晨奶奶就和他商量，想请隔壁一家吃顿饭，谢谢他们前段时间的照顾。
顾珩觉得这没有什么要避讳的，不希望他回来让奶奶的生活变得不方便。
但是没想到隔壁的女孩是他的同班同学。
“好，我需要换一下鞋，要不你先回去？”尾音上扬，带着询问的意味。明舒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些，心里却还在消化这个巧合。
“没事，我等你。”说完就侧身让开，站到门边，目光看向临近他们单元门口外林荫道的大树。
明舒赶紧换上鞋，拿上钥匙，关上门。
听见声响，顾珩转过身来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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