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箐在皇城司司狱里头一连呆了三日,日子过的昏昏沉沉,若非墙壁上七条横线提醒她送饭的次数,她早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毕竟只是有嫌犯的人,待遇比死刑犯好很多。
今日来送饭的还是那个小狱卒,宋箐不认识他,不过他来送饭的次数多,一来二去的也就面熟了。
“小哥,不知道楚娘子那案子有什么进展没有?”
食盒子里头端出来几盘小菜和熟肉片,宋箐垂眸看了一眼,心道,纵观汴京府衙刑狱开封府,也没有哪处的伙食比得过皇城司。
她默默赞了一句。见送饭的狱卒摇摇头,“案子都是大人们在办,小的也不清楚。娘子用饭吧。”
“哦...好。”
三日了,既没有人来提审她,她也见不着素兰,更与外界断了联系。眼前一阵阵发黑,宋箐无意识的蜷缩手指,心道,萧奉渊应该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应该不会故意压着这案子吧...
双膝一软,她猛地跌坐在铺在干草上的薄被上,不知为何胸腔忽然密密麻麻翻涌上来一股恐慌感。
她阖上眸子摒除外界的杂扰,专心切脉,脉跳流利而不涩滞,指下有如盘走珠之圆滑感觉。
这是...喜脉?
宋箐猛地睁开眼,喃喃道,“怎么可能?”明明每次她都处理的很好,怎么可能...
可身为医者,又怎么会把错脉呢?
她恍惚觉得这就是老天对她得惩罚。她已身在牢狱,杀了李怀生的事情也对萧奉渊和盘托出,除了带着她的孩子一道赴死,不会有第二种选择了。
还是说,将此事告诉萧奉渊,换的他一丝怜惜?
宋箐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萧奉渊知道真相之后,只怕是觉得她有辱萧府门风、不择手段、心思歹毒,已经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吧。
又怎么肯...
也罢。
——
“我要见萧司使。”
皇城司外,正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薛回一身白袍,脚上的丝履被落雨后的污水弄脏,身上白袍被豆大的雨珠打湿,深深浅浅一片痕迹,好不狼狈的样子。
而今正站在皇城司门外,两个司门守卫按着腰间的佩刀,将人拦在外面,“萧司使今日不在司内。”
“不在?”薛回冷笑一声,素来有些不着调的面上带着一丝冷意,目光往司门大敞的司内扫了一眼,“他不上值,还能去哪?”
两个守卫也不知内情,任由薛回等在皇城司门外。
他是今日才知道的消息,大理寺三日前去大医坊请医者验毒,他才无意中知道了大理寺最近查办的案子,一个杀了人顶替了死者身份的案子。
当时郑管事刚送走来请脉的客人,偶然瞥见那文书上的名字,几番打听才隐约知道些内情。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好师妹竟成了萧府的二夫人!自然是顶替的楚家娘子的身份。
要杀驸马就杀,作甚要去招惹那萧阎王?
薛回想不明白。
耳边充斥着‘滴滴答答’的急促的下雨声,雨珠砸在地上,溅脏了他的鞋面和袍衫,让他在雨中撑伞都变得有些傻气。
薛回不相信宋箐杀了真正的楚娘子,他可以验尸验毒,保她出来。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雨幕中闯进来一辆马车,上头下来个人,正是萧奉渊。
薛回上前将人拦住。“萧大人。”
“薛郎君?”萧奉渊自认与薛回只有数面之缘,但今日见他如此狼狈的等在皇城司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薛回问道,“敢问萧大人可查出害死楚娘子的凶手了?”
声音淹没在骤大的急雨中,却还是被萧奉渊听的一清二楚,他面色稍冷,“这件事,与薛郎君并无干系吧?”
“非也。”他声清冽,言之凿凿,“宋娘子乃是我的师妹。”
宋娘子自然就是宋箐,萧奉渊欲走的脚步一顿,没想到宋箐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回过身来警告道,“宋箐嫌疑未脱,薛郎君这时候凑上来,对薛家可没什么好处。”
“有劳萧大人提醒,但师妹绝不可谋害楚娘子,还请司使尽快将凶手找出,放师妹出来。”
好一个师兄,竟冒着被累及杀人同党的身份也要为宋箐说话。萧奉渊脸色沉了沉,冷笑一声,心道,当真还是师门情深呢。
“皇城司秉公办案,绝不徇私。”
撂下这句话,萧奉渊转身进了皇城司。
雨越下越大,被冷风从窗子外头横扫进来的雨珠泛着冷意,偏皇城司司狱的床板靠近窗子,冷雨被扫进来,打的被褥都湿了。
宋箐抱着被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天气越发冷了,今日这雨也是凉彻人心。她仰头看着砸在窗子上的雨珠,有看着雨珠成线从窗台上洇湿下来,将脏污的墙壁都洇湿了。
“司使,已经找到了被雇佣来的凶手,还有...楚家母女一口咬定楚娘子之死与她们无关,楚家是鄯州大族,又与圣人和江大娘子沾亲带故的,上不上刑还得过问您的意思。”
高潘近日忙着楚娘子的案子,一连三日没见着萧奉渊,今儿个终于见着,忙不迭的请他拿主意。
幽深的刑房一眼都看不到尽头,凉雨从窗子外吹进来,整个提刑司都潮湿的厉害。
萧奉渊负手站在甬道里,忽而一道惊悚的闪电劈下来,照亮他冷白的侧脸,窗外雨声阵阵。
他收回目光,冷声道“留着一条命,要她们说实话。”
高潘咽咽口水,拱手称是,正欲离开时,却忽然被萧奉渊叫住,“再去查查宋箐与薛府之间的关系。”
他忽然想起自己肩上有道伤疤,心思一转,“汴京大医坊不是有个出名的神医娘子吗?听说也给公主诊过病,只是不曾以真面目示人,你去查查她到底是谁。”
高潘称是,拱手退下了。
血水沾湿司狱内的潮湿的地砖,蜿蜒沿着砖缝溢满,一人挂在刑台柱上被铁链束缚住,浑身止不住的抽搐着,瞳孔溃散的厉害。
司狱的提刑官一瞧他这快昏死的样子,连连朝行刑的人摆了摆手,声音哑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行刑人收起铁鞭,朝人拱手,“大人,这一顿杀威刑鞭都还没打完呢...”
进了司狱里头的犯人,多半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皇城司惯例问话之前先来一顿杀威刑鞭,挫挫锐气,好叫他们知道皇城司的厉害,不敢撒谎。
谁料一顿杀威刑鞭都没使完,这人就面庞发白、双瞳溃散,显然是快死了。
提刑官身材痩弱,常年在司狱内干活,叫他有一双暗藏阴狠毒辣的锐利眼睛,这时走到刑台前,嗅见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尿骚味,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给他拿个保命丸来,人证可不能死了,本官还得拿他的证词给司使回话呢。”
范为在皇城司司狱内没了大半条命,将自己生平遭遇以及听命葛莺吩咐,谋害楚六娘子楚商一事吐了个明明白白。
葛莺和楚清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司狱内几乎被折磨到癫狂。
仵作验明尸身与毒契合,加上有范为的证词,卷宗送到萧奉渊案头的时候,楚家也正来京面见官家,状告皇城司使萧奉渊滥用私刑。
太子入内侍奉,拒了楚家的求见,却不料这消息还是传到了官家耳中。
萧奉渊连夜入宫禀明缘由。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皇城司司狱内,有人一身绯红官袍从明至暗,徘徊在司狱门口。
昨夜守值的狱官站在阴影处,往外探出个脑袋,满是不解,“大人?”
这么一唤,绯红官袍的男子才转过身来,狱官被他布满血丝的眼神一吓,忙低垂了头,听见他说道:“五日前关押在此的人犯宋箐,得官家降恩开释,将人提出来吧。”
值房内。
年轻男子立在支摘窗旁,浓密纤长的长睫落下一片阴影,他眼底血丝过甚,以至于有些骇人。
窗前高脚桌几上一株兰花随风飘荡,他忍不住掐下一条,放在掌心玩弄,以此煨平他那颗滚烫的以至于有些焦灼的心。
“大人,宋娘子来了。”
宋箐推门而进,皇城司内的值房前后宽阔,四折扇面的山水屏风落在中间,隐约能看见立在窗前的人影。
方才的狱卒说官家开恩,如今她已经无罪释放。这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恍惚。
杀了探花兼驸马,顶替楚娘子身份替嫁萧府。桩桩件件哪有无罪开释的理由?
她想不明白。
值房门轻轻被人阖上,屋内二人皆无言。
萧奉渊盯着手心濡湿的草绿色,声色淡淡,“事情原委,我已禀明官家,官家得知驸马罪孽深重,念你无辜,降恩开释。至于谋死楚商等人,论罪处斩,如此,你可满意了?”
宋箐正欲说话,却冷不丁听他道。
“宋箐。”他语气里听不出来任何情绪,悲伤的或是厌恶的,只道,“签了和离书,便离开汴京吧。”
话落,屏风外终于响起窸窣动静,像是在提笔写字。
萧奉渊揪着面前的兰花盆景叶子,碎片绿叶成段的散在脚边、台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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