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院里，纵是数九隆冬的天，薛回撸起双袖干活，也生生热出了一身的汗。
这屋子虽破，但好歹修缮一二还是能住人的。跟来的两个薛府的小厮正躬身修补破烂的屋门。
薛回扫了扫雪，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院门口处无人清扫的积雪有窸窣动静。他打眼一看，不是宋箐又是谁。
他脸上倏然一笑，“师妹？”
“薛东家，是富贵繁华的汴京城住的不舒服了吗？您千里迢迢的来这图的什么？”
薛回长眉一扬，“是啊是啊，在汴京住了这么多年，可真是不舒服的紧，这一路往暨江来，真是阅遍我朝的大好河山呐。”
素兰翻了个白眼，“是吗？也不知道是谁，来时路上可没少抱怨这山高水远的。”
薛回被她这么一噎，忙找补道，“咳...这一路上确实是山高水远，但风景也算秀丽不是？”
素兰摇摇头。
一路上都是肃杀萧条之景象，算哪门子的风景秀丽呢？
宋箐唤来几个小厮女侍，吩咐着一道收拾打理这处落脚的院子。
素兰担心她在外面呆的时间太久会不好，便道，“娘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诶？回去这么早干什么？我与师妹足有两月未见，难道还不许我们叙叙旧么？”
“东家叙旧也得挑个时机。”素兰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道，“亏得薛郎君还出身杏林世家，随名师学医多年呢，怎么，就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织纹繁密的氅衣下，女子身形并不明显。
薛回忽然脊背一凉，默不作声的端详许久，手指捏住她的手腕，片刻才抖着唇站起来，“你...你...”
他忽然拘谨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怎会...”
“此前一心想要找到凶手，所以那时并未来得及与你们说。”
薛回面色突然难看起来，“所以你当初在皇城司司狱内，之后身边仅带着两个影卫便一路奔波到暨江，再被三王抓了受刑，又险些在城外遇刺，你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弱女子能做的？”
“萧奉渊这个混账，他就对你如此放任不管？这也是他们萧府的血脉，竟这般冷漠无情，看来方才我就应该好好教训他一顿！”
素兰‘噗嗤’一笑，“东家...您还是别教训萧大人了，今儿个咱们初来乍到，萧大人听说之后，是特意在门口等着您的，若按娘子所说，萧大人没打死您，都算是手下留情了呢。”
说起来这个，薛回摸了摸自己两个青紫的眼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箐轻咳一声，“也是我对不住你，让萧大人误会它的身世，委屈东家名声受损了。”
薛回怔怔看了她们二人片刻，再联想到进门时萧奉渊那欲刮了他的眼神，眼角一抽，顿时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呢，我说那萧二的眼神怎么这么冷，出手还这么重，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不亏不亏！”薛回笑得前仰后合，青紫的眉眼之间神采奕奕，他霍霍磨牙，“能让萧二吃上这么一回瘪，就算是假的，我也能恶心他好长一段时间了，师妹，这事办的实在是妙啊。”
宋箐摇摇头，“东家被我这么一连累，要是回到汴京，汴京里头的闺秀们哪个还敢嫁与你为妻？”
薛回吊儿郎当往石墩子上一坐，摸了摸鼻子，“那又如何？大不了你嫁我就是。”
不仅是宋箐，就连素兰都惊了，暗自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无声道，“东家好魄力。”
“简直胡闹，你不想要这名声，我还想要呢。”宋箐摇摇头。
薛回努努嘴，“那你打算何时告诉他？”
“不知道，或许一直瞒着也很好。”
屋门被重新装上，屋内的小厮扬声道，“郎君，屋子收拾好了。”
三人进了屋，此处收拾出来还算是整洁，薛回倚在门口，笑嘻嘻问道，“素兰，你说萧二是不是嫉妒我了？”
“东家，这哪儿算是嫉妒呢？我猜萧大人都对您恨之入骨了，”素兰看了一眼这屋子，咂舌道，“萧大人的心眼怕只比针尖大一点。”
宋箐扫一眼屋子，被褥炭盆瓷盏一类的倒还算齐全，袖中还揣着伤药，她轻手放在木桌上，道，“伤药在这，记得自己上药。”
薛回摸摸自己的脸，“我这张万人追捧的脸呐，今日险些被萧二毁容了，嘶——”
被打了也不冤，正好能恶心萧二。
离开西偏院后，素兰撑伞与宋箐一道回去。
府内不少小厮和女侍都在洒扫亲王府，虽说三王不在了，但年关还是得过的。
“娘子，咱们这还是头一次在暨江过年呢。”
二人站定在漆红木柱的廊庑下，今日的这场雪使得亲王府更添肃穆，宋箐点点头，“是啊，还真是头一次呢。”
暨江的这场大雪迎来了年关，纵使封地主事的三王不在，暨江城的百姓也依旧热热闹闹的。
素兰新裁了棉衣，双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前几日下的大雪早就冰冻了，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乱响。
院门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人，薛回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依他的话来说，已经不影响他的英姿容貌了。
此时见着萧奉渊时，唇角一勾阴阳道，“哟，这不是萧二郎君么？您这是做什么去啊？”
“还用不着你管。”
薛回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笑嘻嘻的问，“这皇城司的事，确实轮不着我管，就是萧司使得上上心，这城里城外的治安都得弄的好些，我待会还和师妹一道出门呢，你也知道我师妹如今的状况，可不能再出事了。”
银刀凌冽，映出青年低垂眸子下泛起的冽冽杀意，萧奉渊轻蔑扫他一眼，“薛郎君怎么不留在汴京过年？怎么？是觉得薛大人府上的年夜饭不合你心意吗？既然灰溜溜的从汴京赶过来寄人篱下，那就得学会摇尾乞怜才是。”
说罢，径直撞肩从薛回身边走过。
薛回叉腰无声朝萧奉渊背后做了个鬼脸，说不过他就人身攻击，还皇城司司使呢，比三岁小孩也大不了多少。
素兰搓着手出门，见薛回一个人在外面生闷气，笑道，“东家这是怎么了？”
“遇见个烦人精而已。”
院子门口挂着两盏鲜红的红灯笼悬在人的头顶，薛回伸了个懒腰，“师妹醒了没有？今儿个可是年关，我在四方酒楼里定了位子，咱们不逛逛去？”
“那我去问问娘子。”
暨江的雪一连下了多日，好不容易天气初晴，又逢年关，众人一道上街游玩。
驻守亲王府的亲从官李寻见西偏院的那位郎君和宋娘子一道出来，忙招呼来自己的手下，叮嘱道，“宋娘子这怕不是要出？你去叫人跟司使说一声，再叫几个身手好的兄弟暗中保护宋娘子。”
亲卫点点头，看了眼西偏院的那位薛郎君，又道，“那薛郎君呢？”
“管他干什么？死不了就行。”
“是。”亲卫点头，随即安排事宜去了。
正阳门主街上，几个衣着普通的青年正坐在一家酒肆里，杜呈擦了擦桌子，招呼来酒肆的小二，点了几样菜品，笑道，“劳您快些上菜。”
“好嘞，几位客官稍等哈。”
杜呈灌下一杯茶，双手撑着下巴，不满道，“司使，您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年关。”
杜呈撇撇嘴，“您还知道呢，今儿个可不是年关嘛，哪有年关还办案的？”
“回去给你加俸钱。”
几个亲卫笑着凑上来，“司使可不能偏心，我们也要。”
萧奉渊轻叹一声，“都有。”
堂倌不多时便将酒菜端上来，杜呈边吃边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到线索，都怪暨江军士不争气，这么多人连一个刺客都没拿住，还叫他们都逃了，司使，您说暨江会不会根本就没有什么南夏后裔，兴许那些人说的是谎话？”
“那你说他们骗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杜呈想了想，“不会就是觉得杀人好玩吧，将打探消息的人引到那地方杀了，以此循环往复。”
酒肆内人声嘈杂，他们坐在靠近角落的一侧，压低了声音说话，旁人也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邻座坐着几个商人，喝了酒正侃侃而谈，丝毫也不避讳，引得周遭人皆侧目而视。
“我看三王怕是得完，暨江早晚要重新划归在朝廷的名下。”
“可不是嘛。”另一人接话道，“我还听说啊，三王连封号都被夺去了，说不定等到年后，朝廷就得派来接管暨江的州官来了。”
“朝廷的官啊，那可不好，哪有本地人懂得为咱们谋福利？怕只怕是来收刮民脂民膏的，哪会真的将暨江城的百姓放在心上？”
“说的也是。”
杜呈侧身听了一耳朵，回过头来小声道，“算算日子，殿下带着三王也该到京了，说不准年后朝廷真的会派州官来接管暨江呢。”
亲卫瞧他这样子，小声道，“那你这么开心干什么？”
杜呈那筷头敲敲桌子，“你也不想想，朝廷统辖二十九府，宗室王侯便划出不少，封地里头封王最大，每年交给朝廷的钱都比其他的州府少一半呢，朝廷一旦接管暨江，这块的财政赋税自然也得归朝廷统辖了，朝廷每年收的赋税多了，官家心情一好，你猜会不会给咱们涨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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