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将所有罪责全部抗下,只为了将太子完好无损地摘出去?
确认自己并未听错后,长公主瞪大双眼,惊恐中带着不可置信:“皇兄是在说笑吗,您可知谋反是何等重罪?”
圣上不以为意地挥袖:“谋逆之罪当诛九族,不过看在你曾经的功绩上,朕就只追究你一人之罪,可以不牵连文清。”
“呵,那臣妹还该谢主隆恩了?”她勾起与圣上极为相似的薄唇,再也不掩盖眉宇间的不屑。
“放肆!”
“我放肆?”她踉跄地站起身子,在大殿上漫无目的地蹒跚游荡,“哈哈哈,我放肆,哈哈哈哈!”
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她一步步逼近龙椅的方向:“我竟会妄想得到你这种冷血无情之人的庇护,要利用我争天下时我便是你的好妹妹,如今天下稳固了,我便是你随时可抛的弃子。”
圣上未想到她竟会捅破最后一层窗纸,如此直白地指责自己这个一国之君。他强忍下盛怒,放缓语气安抚道:“褚蔷,你太令朕寒心了,当年景帝猜忌我褚家,朕为了让你不必在边关受罪,特意劝父亲将你嫁回京城过好日子,你如今却将朕想得如此不堪。”
长公主只是冷冷地嗤笑一声后漠然一瞥,声音里是封存多年的坚冰:“好日子?你可知我在谢府过的是何种日子?我每日睁眼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我还活着,我竟没在睡梦中被谢家杀死,不知明日还会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就是这样的好日子,我过了整整十年啊!”
她抹了一把渗出的泪痕,质问道:“那时你们已经反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困在谢家,我是所有人眼中的肥肉,任谁都能割一刀,却毫无还手之力。这般处境之下,我不仅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还要尽力为你们作内应,要以一人之力杀死强我百倍的夫君,我难道不苦吗?”
圣上稳住气得有些发抖的手:“朕当然知晓你的苦,所以一登基便封了你做大晟最尊贵的长公主,将前朝旧都赐予你做封地,府邸、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难道还不够吗?”
听到此言,长公主的神情愈发癫狂,音调骤然拔高,尖利得好像要刺破天穹:“不够,当然不够!皇兄,我不明白,同样是有功于江山社稷,为何阿弟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信王,而我只配做个养尊处优的长公主。”
她此话一出,圣上的神情立刻冷了下去:“信王是男子,对于男子而言建功立业才是此生无憾,而你是女子,对于女子来说夫妻和乐、家庭美满才可谓是最好的归宿,朕也曾多次说过要为你再招个才德兼备的驸马,可你就是不愿意,如今又怎能怪朕不为你着想呢?”
长公主仰面冷笑:“呵,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是个女子,女子怎么了,女子就活该低你们一头?”
看到她这副癫狂之状,圣上只是挥了挥衣袖,无奈叹气:“疯魔了,真是疯魔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给你指婚,你如今也能过上夫君在此、儿女绕膝的正常日子,也不会无端生出此般妄念。”
“夫君在侧,儿女绕膝?这就是美满了?呵,不过是存心将我永永远远困在内宅,生生世世做你们的垫脚石!”
圣上摇头,无意再与她争辩,只是示意侍卫赶快上前将她拖出去:“疯子,真是疯子!快传太医,长公主这癔症治好之前,谁都不许将她放出来。”
长公主好像力竭一般不再挣扎,只是瘫坐在地喃喃自语:“爹爹曾说我才是褚家最聪慧的孩子,可是呢,你与阿弟一个名为褚栋,一个名为褚粱,只有我名唤褚蔷,也许从出生之时就注定了,你们能为国栋梁,而我只配做一株攀附的蔷草,借你们的施舍苟且偷生,这日子忒没意思了,不过也罢,赐死我吧,快杀了我吧!”
一片混乱之下,圣上只是撑着额头漠然不语,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给她。
待人被侍卫拖下去后,褚衡才上前躬身问道:“皇伯父,慧德长公主要如何处置?”
明黄色的身影沉吟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中满是疲累:“传朕旨意,慧德长公主教唆太子、侵吞灾银,本罪不容诛,朕念其往日功绩及疯癫病状,从轻宽宥,褫夺封号,降为庶人,永囚地牢之中,非死不得出。”
“是。”
他退出大殿时,正巧与被两名侍卫拖行而出的长公主擦肩而过,而在错身的一瞬,他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骤然响起:“人一旦陷入权力的漩涡,就再也拔不出身来了,褚衡,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他蓦然抬首,正撞进长公主那双浑浊幽深的眸子中。
正在他凝望着长公主被拖行远去的身影出神时,圣上身边的掌事太监孙公公突然快步追了出来:“世子请留步,陛下还有事情交代于您。”
褚衡回到殿中时,白玉地砖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一切恢复如常,就连圣上的神情亦是如此,好像方才决定的并非自己亲妹的命运一般。
他问道:“太子与褚蔷通谋的书信都还在千机阁吧?”
褚衡拱手回答:“皇伯父放心,都已保存妥当。”
“嗯,都烧了吧。”
褚衡惊诧抬头,四目相对的一瞬,他读懂了其中独属于上位者的不容置喙,下一刻他便咽下本想谏言的话语,只乖顺颔首,称了一声:“是。”
接着,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衡儿,这几年千机阁多亏了你,你这孩子稳重妥帖,朕都是看在眼里的。”
说完他便话锋一转:“明日开始,你就着手将千机阁的事务交接了吧,年后便退出千机阁。还有裴家那小子也是,你回去转告他一声。”
*
在家休沐的裴怀济并不知晓宫中惊天的变故,他此时正满脸纠结地看着刚刚醒来的琼英。
这一个多月以来,琼英已经与他们一家相处得越来越熟稔了,特别是老两口一直都想要个女儿,琼英又生得漂亮文静,很是得他们喜欢。
昨日傍晚,一家四口本是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饺子,可琼英却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毒发了,一直昏迷了整整一日。容时把过脉后面色凝重,直言她所中之毒即将渗入心脉,若是再找不到解毒之法,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看着琼英苍白如纸的面庞,裴怀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刺杀他们是被迫的,有人给你下了毒,以性命要挟你对不对?”
看她沉默不语,裴怀济终究还是不忍心:“算了,你去找幕后之人拿解药吧,我保证不跟踪你。”
琼英有些诧异:“你们千机阁之人不是一向冷血无情吗,你为何要帮我。”
这段时日,裴怀济说是要审讯她,但是每次看她身子不适便及时停下,从未逼迫过分毫,他的父母也都是极为和善的人,从未嫌弃过她身份低微、来路不明。
裴怀济挠了挠头:“其实,我……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窗外寒风簌簌,屋里的炭盆烧得暖融融的,火炭爆裂的“噼啪”声中,好似什么东西在悄悄萌芽。
突然,李叔直愣愣闯了进来:“小主子,夫人叫您赶紧过去一趟!”
当看到小主子尴尬的眼神时,他才猛地意识过来,小主子院里如今不是他一个人住了,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嗯,以后进来他一定要记得敲门。
容时是在百草阁中等他的,这处虽与主院相连,却是一座相对独立的院落,位置僻静,不易受到打扰,是容时用来存放医书、草药,研究医术药理的专门院落,没有她的同意无论何人都不可进入,就连老国公也不例外。
“娘亲叫我来百草阁,可是找到解毒之法了?”
看着儿子渴求的神情,容时一时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反复斟酌好措辞后,她才凝重开口:“此毒确实有法可彻底根除,但是其中一味最为要紧的冰骨兰生长在北地边境的高山之巅,需百年方能长成,可如今我问遍了所有同道好友,都无人存有这味草药……”
“那依娘亲之见,她还能撑多久?”
容时沉吟道:“若是她配合治疗,有求生的意志,那我能尽力帮她再拖上半年时间。”
“好,那便劳烦娘亲了。”
他回到院中时,琼英正细嗅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腊梅,看到裴怀济归来,她转身来迎,却不觉沾染上满袖幽香。
她淡淡开口,语气如周身香气般淡然不争:“可是时姨那边有进展了?”
裴怀济踟蹰片刻,还是将容时所言全盘托出,他相信如琼英一般坚韧的女子,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打垮的。
也许是早有预料,琼英并未露出多少失望之色,只是扯出一抹如腊梅般清雅淡然的笑容。她缓缓开口,话中内容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前几日收到小姐的消息了,她很好,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我真的好开心。”
她没有抬头,只是抚弄着肩头的落梅继续说道:“我活了二十年,虽经历过风吹雨打,但也遇到了一群真心待我之人,比如小姐,比如时姨,还有……你。”
“我……”男子想说什么,却被琼英摇头打断。
她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我这辈子也值了,这毒就不治了吧,好吗?”
别急,闻夏下一章就出现啦[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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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罢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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