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浑身一震,她……她在唤他?
“……小心……有……有……”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极其模糊,又因为太痛,后面的话如何也说不出了。
即便到了如此地步,她居然还在担心他的安危,沈砚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她苍白的脸颊。
“将军!”张济的手却适时地按在了沈砚的手臂上,将他拦了下来。张济带着一丝警告和提醒:“将军自重。公主如今是相府新妇,是老臣的儿媳。将军一个外男,方才已是逾矩,再近身,于礼不合,于公主清誉有损。”
“清誉?”沈砚冷笑出声,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她,心痛极了。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手臂青筋乍现,他明白张济的顾虑,此刻他确实没有任何立场。
就在这时,侍女端着孙医官配好的汤药进来了。
“把握……真的只有五成?”沈砚盯着孙医官,声音干涩,内心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最后关头孙医官可以松口。
孙医官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砚感觉这比打仗还难,打仗虽难,但全在自己掌握之中,而此刻他居然要笃信那虚无的概率。就在他陷入究竟之时,虚弱的声音传来:
“给……给我……”李道敏不知何时竟强撑着睁开了眼睛,虽然依然没有焦距,语气却非常肯定。她看到了那碗药,也听到了“五成把握”。
她艰难地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声音断断续续:“我……不能死……在这里……相府……无辜……是我……对不起……相府,药……给我……”
侍女连忙上前小心扶住她,将药碗凑到她唇边。
李道敏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毫不犹豫吞咽起来。药汁呛得她剧烈咳嗽,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但她没有停,直到将一碗药喝得一滴不剩。随即又陷入了昏迷。
沈砚和张济二人被孙医官请了出去,在门口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已经是夜半三更,孙医官疲惫地走出来,对守在外面的两人低声道:“将军,相爷,万幸,药力暂时压住了毒性,公主撑过来了。但损耗极大,需万分静养。”
沈砚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一晃,悬着的心稍稍回落。
一直到第二日午后,得知李道敏终于完全清醒,一睁眼,就看到沈砚在珠帘外隐隐绰绰的影子;沈砚内力深厚,耳力极佳,刻意凝神之下,没有一丝一毫耽误,就发现了屋内人已经醒来。
“相爷……”沈砚对张济鞠躬:“念在我们同抗击北狄,今日是否可以卖给我这个面子,让我先去见见公主?”方才李道敏还在梦中唤他,他真的不忍心让她一睁眼却看不到自己。
张济目光纠结,他何尝不知道沈砚的感情,更是不想招彻底惹这个上阵杀敌的将军,沉默片刻,道:“将军对公主,一往情深,老夫不愿作这个恶人,将军请吧。”他起身,将周围的奴仆侍卫遣散,以免外传,“但也请将军注意时间和分寸。”
内室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张丞相停留在珠帘外,那无形的礼法枷锁似乎也松动了些。沈砚站在几步开外,李道敏半倚在锦垫间,眼睫低垂,避着他的视线。
“那字谜锁,”沈砚开口,声音不高,“‘北狄监视,望慎重’……我都看明白了。敏敏,昨夜九死一生,五年生不如死……你还要强撑到几时?为何……为何不让我知道?”
李道敏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她猛地抬起头,语气强硬道:“让你知道又如何?!”声音因激动而尖利了几分,“沈砚,你清醒一点!前夜破窗而入,重伤张允那人,是乌维座下最阴毒的爪牙‘影枭’!他行踪鬼魅,杀人无声,最擅长的就是潜藏暗处,伺机一击毙命!你以为你是谁?战场上的万人敌,千军万马伤不得你,就能防住从阴影里射出的冷箭吗?!”
她喘了口气,胸口起伏,死死盯着他:“你是大梁的军神!是北疆不倒的屏障!是万千百姓赖以安宁的顶梁柱!若你因我李道敏……因我这身不由己的软肋而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我才是万劫不复,百死莫赎!”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带着深切的恐惧和无力。
“啪!”
沈砚一步上前,右膝重重抵在榻边的脚踏上,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不容她挣脱。
“看着我!”他迫她直视自己,“你怕我出事?怕我成了靶子?怕大梁失柱?可你知道我怕什么吗?!”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心痛,“我怕你独自捱过那钻心蚀骨的毒发!怕你为了推开我,把刀口对准自己!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地……”
“北狄用毒锁着你,我就算掀翻这北狄王庭,也定会为你找到解药!他们想动我?尽管放马过来!我沈砚的头颅,悬在腰间五年,至今无人能取!但你再敢说一句‘离我远点’,才是真的剜我的心!”说完,他言语间居然有些哽咽。
手腕的温度烫得李道敏心尖发颤,她缓缓抬眼,声音微哽,道:“……你……你这是在怪我?怪我五年演得太好,瞒过了所有人?怪我那些絮絮叨叨报平安的信笺里,从不肯透露半分委屈艰难?”
沈砚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抽动,低声道:“是,”他坦然迎着她的目光,“怪你太厉害,太能忍。五年啊,字里行间滴水不漏,把我这自诩最了解你的瞎子傻子,瞒得彻彻底底,在你最需要的时候……远在天边,一无所知。”他拇指无意识地、极轻地在她腕骨内侧摩挲了一下,“这笔账,你说,该怎么算?”
这近乎无赖的“兴师问罪”,和他们少年时如出一辙,李道敏猝不及防。一股热气猛地窜上脸颊,她感到羞恼,想用力抽回手,奈何力气不济,只能狠狠瞪他一眼:“你……沈砚!你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看着她难得流露的小女儿情态,沈砚心口那块巨石轰然落地:“敏敏,我从不对你胡言。过去是我的错,未曾察觉。但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更不会让你独自面对深渊。信我,北狄的毒蛇猛兽,奈何不了你我并肩。”
李道敏久久地沉默着,长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内室只余两人交错的呼吸,一轻一重。
“乌维此人,豺狼心性,狡诈多疑。”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京城之中,他们的眼线盘根错节。”她微微侧身,从绣枕深处摸索片刻,取出一支看似寻常无奇的乌木发簪。状似随意一按,只听“咔哒”一声,簪身中段弹开一道细缝。她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拿着,”她将丝绢递向沈砚,“上面……是我凭记忆绘下的几处可能据点,还有……几种我窥见过的联络暗记。但时过境迁,是福地还是陷阱……难说。务必……万分小心。”
沈砚拿过,将其仔细叠好,贴身藏于胸前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放心,交给我。定不辱命。”
他看着她略显慌乱、试图再次避开他视线的眼眸:“那现在……你愿意信我了?”
李道敏被他那几乎能将人吸进去的目光烫到,盯着两人依旧交握的手,声音细弱蚊呐:“……大概……算是吧。”
她动了动手腕,深吸一口气:“你先松手,这在相府,被人看见不好。“她努力挣脱,沈砚也怕伤到她,微微松手,李道敏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思索了一阵,道:“林清,我相信你,但你不能总是如此靠近我,于朝堂你名声有损,于北狄,我和他们还有接触,担心他们伺机伤你,若你执意要接触,请务必保证安全。”
她思虑周全,将利害摆明,沈砚也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道:“你放心,我会注意分寸,但是你也不能推开我?有事要告诉我,好吗?”
李道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无力再推开沈砚,也不忍心再推开沈砚,沈砚看他的眼神,如此诚恳,看他像是看着整个世界的珍宝,她有如何能忍心再在他心上捅刀呢?
沈砚笑眯眯地给李道敏捻好被子,还帮她端来新药,认认真真地看着李道敏喝完,才道:“我不能久留,相爷等会也有事问你,你别担心,回答即可,有我在,他不敢为难。”说完,他见李道敏精神好转,方才叫了张济进来。
“相爷。”李道敏恢复了一丝清明,低声道:“道敏……愧对相府……”
“公主不必自责,昨夜之事,老夫已详查,事有蹊跷。”张济的声音平和了许多,“老夫已经遣散奴仆,周围没有别人,公主大可放心将实情相告。”
“是……”李道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道敏……确为北狄胁迫,身中剧毒‘相思断肠’,需每月从其手中换取解药,他们以毒相逼,要我……”她内心屈辱至极,但还是强行镇定,“但我李道敏绝无叛国之心,望相爷明鉴……”
张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老夫……知道了。公主受委屈了。此事……老夫心中有数,暂时……不会外传。”
“多谢相爷……”李道敏低声致谢,随即又充满了愧疚,“张公子……新婚之夜……因我受惊负伤……道敏……万死难辞其咎……请相爷……代我……向公子致歉……”
“允儿无大碍,皮肉之伤罢了,公主不必挂怀。”张济的语气温和了些。
“好……”李道敏应付完两个人,又感到疲惫涌上,适才又沉沉睡去。相府外阳光正好,一道黑影闪过,在朗朗乾坤下留下些许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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