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姐，化好啦。”小梅放下眉笔，看向化妆镜。
镜中的女人长相幼态，脸蛋肉嘟嘟，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澈透亮。小梅看着看着，突然想捏一把，却没这个胆子。
叶初初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嗓音轻软，语气却习惯性地严肃，“我十五分钟后到大厅。”
小梅了然点头，小心收起化妆包，轻手轻脚地离开。这位叶裁判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哪怕化妆间隙也要安排工作。
刚关上门，房间内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是叶初初拍桌子的声音。
“我说了多少遍！独木桥项目的材料宽了八分之一英寸，新独木桥昨天就到了仓库，为什么还不去换？”
“下周三上午开始友谊赛，赛场到现在还没布置好，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
小梅拍拍胸口，庆幸自己只是个不参与赛程安排的小助理。她正想溜走，却迎面撞上一个穿着训练服的青年。
青年语气轻佻，一脸吊儿郎当，“小美女，你们裁判组那个女的，叫叶什么来着，在哪儿？”
小梅皱起眉，认出这是明纪战队的队员。叶初初是裁判组组长，负责赛场设计和总打分，以往的赛事里，选手们都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叶裁判”，这人却这样没礼貌。
她忍不住提醒，“我们组长叫叶初初，请你放尊重些。”
青年不耐烦地挑眉，“横什么横？不就是个女的吗，谁知道她怎么当上组长的！”
“你！”小梅气结，眼见青年晃晃悠悠地推门进去，她哼了一声，几乎能预见这人的下场。
初初姐天生一副软妹脸、甜妹音，脾气却恰恰相反。谁要是把她当软柿子捏，绝对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最好撞上枪口，让初初姐好好整治一番！
屋内，叶初初正眉头紧锁，反复叮嘱事宜。这些年，敏捷犬锦标赛逐渐进入大众视野，协会上层为了扩大影响力，决定将预选赛做成半直播的综艺形式。她当初就不赞成将赛事娱乐化，却无力改变领导的决定，只能兢兢业业地完成工作。
今天是录制第一天，她不仅要介绍参赛的狗狗运动员，还要采访各位赛犬指导手。下周就是运动员间的友谊赛，节目组计划将此作为预热，谁知临到赛前，赛场布置还能出问题。
叶初初正思忖着要抽空亲自去盯着，忽然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小梅，刻意压了压火气，然而不等她说“请进”，门已经被推开了。
来人一身白色训练服，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游彬”。
姓游？
叶初初目光微闪——这不是个常见姓，她记得协会某位副会长也姓游。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下一秒，游彬单刀直入，“听说你是裁判组组长？这里是三百万，下周的友谊赛，还请你多担待。”
说着，他将一张银行卡递到她眼前，姿态居高临下。
叶初初轻轻吸了口气，在心里默念，一个毛头小子而已，不气不气。
录制前领导千叮万嘱，让她别和选手起冲突，她不想在第一天就破戒。
见她不理睬，青年努了努嘴，“三百万还不够？你也太贪了吧？”
叶初初面无表情，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这人对她、对比赛，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她语气生硬，“出去。”
对方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喂，这只是个综艺里的友谊赛，又不是正式赛事，我图个名气，你也能拿好处，双赢不好吗？怎么，这里有监控？”
他抬头四下张望，没发现摄像头，便放下心，压低声音凑近，“游会长是我叔叔。你想升职吧？我可以帮你引荐。”
叶初初一掌将他推开，语气带着轻讽，“都说人如其名，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这话没头没尾，游彬一愣，“什么？”
叶初初拍掉他手中的卡，站起身来，高跟鞋踩在地面上，“说你爸妈取名取得好，刚出生就预料到儿子脑子有病。”
游彬游彬，可不就是“有病”么？
她个子不算高挑，又因长相温软，常被人误以为性子懦弱。被误会得多了，她索性养成了张扬的性子，穿着打扮力求招摇，尤其爱穿高跟鞋“俯视”别人。
游彬个子瘦小，抬头才发现自己得仰视叶初初，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叶初初假意惋惜道，“如此有先见之明的一对夫妻，当初孕检怎么没查出你脑残，干脆直接打掉呢？”
“像你这种智商，活着也很艰难吧。”
游彬扭曲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随即又摆出胜券在握的样子，语带嘲讽，“这里谁不知道你叶初初？连锦标赛决赛都敢吹黑哨，现在倒装起清高来了，早干嘛去了？”
叶初初脸色一沉。
“吹黑哨”……
这人可真是从头到尾，都精准踩在她的雷点上。
她正要发作，手机“滴滴”响了一声。知道是工作群的消息，叶初初拿起手机，一条条翻看。
游彬什么的，哪有工作重要？
眼见她不吭声，还拿着手机转移视线，游彬自以为占了上风，哼笑一声。
“叶初初，识相的就乖乖拿钱办事。不然把你那些破事捅出去，看你这组长的位置还坐不坐得稳！”
叶初初一脸专注，手指翻飞。
【叶：注意草地的清洗，我录完节目会来检查】
【叶：@小梅，选手名单发我一份】
【叶：@全体成员，流程再核对一遍，待会儿是直播，不能出错】
她点开选手名单，目光迅速扫过。这次采访由她和另一位专业主持人合作，虽然介绍选手部分主要由对方负责，但以防万一，她仍需了解基本信息。
至于游彬？她实在不想浪费精力跟他拉扯，便不耐烦地骂道，“我要工作，你能不能滚？”
游彬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哑口无言，而是彻底无视了他。
还叫他“滚”？
他只觉得脸上像被狠狠扇了几巴掌，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一个有前科的劣迹裁判，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我叔叔可是会长！”
叶初初翻了个白眼，打断他，“是‘副’会长，而且……”
她侧身，露出化妆镜旁的监控摄像头，罕见地扬起一个笑容，“与其在这里质疑我的专业性，不如去问问节目组，现在是不是正在直播。”
看到游彬瞬间煞白的脸色，叶初初学着他刚才的语气，“你这些破事要是播出去，不知道你和你叔叔，还能不能坐稳现在的位置。”
……
终于打发走那人，叶初初坐回椅子上，直直盯着摄像头，再次感叹游彬的愚蠢。
想也知道，谁会直播一个裁判化妆？
也就他这种智商，会被一句吓唬吓得魂飞魄散。
想起他提到的“明纪战队”，叶初初眸色一暗。在圈内多年，她自然清楚，“明纪”背后站着的就是那位游会长。否则，以游彬的资质，根本通不过战队严格的审查。
不知道像他这样的毒瘤，“明纪”里还有多少。
敏捷犬锦标赛虽是个人赛，但随着资本入驻，大小战队如雨后春笋。明纪战队是近两年的后起之秀，建队仅三年，已连续两年夺得中型犬及小型犬大赛的冠军。
在战队里，有更专业的教练、更丰富的资源、资质更好的赛犬。因此，如今许多指导手更愿意背靠资本，以战队队员身份参赛。没有加入战队的个人选手，已是凤毛麟角。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人的面容，叶初初不自觉想到，若是江叙……以他那样的性子，怕是宁死也不愿进入战队，受人掣肘。
刚才她仔细看了个人选手名单，并没有江叙的名字。想必他还在国外进修，不参加此次大赛吧。
又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
“初初姐，要开始采访了。”
叶初初这才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应了一声。
……
“直播间的朋友们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金金！我身边这位呢，就是我们本届大赛的总裁判，叶初初叶老师！”
年轻的女主持笑容甜美，熟稔地暖场，“叶老师长得真的好可爱哦！刚才在后台，我还跑去问导演，‘这就是那位资深裁判叶老师吗？看起来比我还小呢！’”
叶初初适时地抿出一个腼腆的微笑，“金金老师别开我玩笑了。见到您的时候，我可激动了，没想到真人比电视上还要漂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念完台本，将现场气氛炒热，重头戏这才开始。
工作人员牵着十多条狗狗进入大厅，这些或活泼或稳重的小狗摇着尾巴，蹦蹦跳跳地登场。各种毛色的脑袋凑在一起，一只陨石边牧格外活跃，一路小跑到叶初初脚边，连牵引员都拉不住。
叶初初唇角弯起，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她蹲下身，揉了揉边牧的脑袋，看到它胸前名牌上写着“小星”，便放软了声线，“小星你好呀，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金金在一旁调笑，“哎呀，我们叶老师见到小狗也会夹着嗓子呀！”
叶初初握了握小星的爪子，笑着称赞，“小星体态标准，性格活泼，是素质非常优秀的赛犬，它的指导手训练得很好。”
“哇！能得到叶老师这么高的评价可真不容易！”金金鼓起掌来，“那么接下来——”
“就请我们二十位指导手代表，上台认领他们的狗狗运动员吧！”
流程早已熟记于心，叶初初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小星甩着尾巴，欢快地奔向它的指导手。
下一秒，她目光一顿。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男人肩宽腿长，面容英俊，穿着与游彬同款的白色训练服，硬是把身旁的游彬衬得贼眉鼠眼。灯光照耀下，他的浅色瞳孔闪烁，鼻尖一颗黑色小痣，为这张过分疏离的脸平添了几分精致。
……江叙？
叶初初大脑一片空白。
江叙回来了？不，他怎么会加入战队，还和游彬这种人混在一起？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江叙远远地看了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喧嚣骤然退去，叶初初张了张嘴，却想起还没轮到她的台词。
她听见金金问道，“江叙选手，大家都知道，在敏捷犬赛场上，喜乐蒂和边牧几乎具有统治地位。而您五年前曾带着您的爱犬椰果拿到了亚军，它是近几年唯一闯入前三甲的哈士奇。请问，为什么今年您没有带椰果参赛呢？”
江叙目光沉静，视线似乎仍落在她身上。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说话一字一句，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椰果年纪大了，而小星正处在比赛黄金期。”
言下之意，因为小星赢的可能性更大，他就选择了小星，而非曾经的搭档椰果。
观看宠物赛事的观众多是爱狗之人，纵然这话在竞技层面上无可厚非，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依旧显得刺耳。
“呃……”金金头脑风暴，努力打着圆场，“江选手说得也有道理，椰果参加了那么多届比赛，是该退休好好享受生活啦！”
江叙却丝毫不接这个台阶，固执地补充，“我这次参赛，不是为了别的。”
他的声音清晰而冰冷，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只是为了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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