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平常的早晨,我看着一轮孤日如残烟般升起。
整夜未眠,关于姐姐的回忆一遍遍在脑海里回荡。我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姐姐每天在干什么,休息得好不好,会遇见什么人,他们对姐姐好吗,那用手帕包起来的伤口是谁给她扎的呢?
姐姐,为什么不能让我再多了解你一点呢?我还在慢慢长大,你说的做的好多事情我都还不十分明白,而在我明白之前,你就离开了我。
伤心之余,另一件事的发生也困扰着我。
晚上睡不着起身在院子里踱步,不知不觉就来到爹娘的房门前。或许我今天那样一言不发冲上山真的让他们担心了,我是不是应该和他们聊聊,姐姐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肯定比我清楚。
正提手敲门,听着屋内的谈话似乎提到了我,我便停了动作,静静地听了下去。
母亲先是愁道,“小薇也逐渐大了,做事情却越发没轻重,如今她姐姐不在了,以后这上学堂的钱,也没人帮她出了。”
“不上学挺好的,女孩子家家的,在家学学女工干干活。”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态度。
“她如今这副德行,将来说亲哪家肯要?”
“那你想怎么样呢?”
“我这些天和隔壁镇的张木匠家媳妇说好了,他家儿子是独子,天资聪颖,就是从小看着容貌差了点,但男才女貌嘛,这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们家生意经营稳定,我瞧着老张夫妇人也是个忠良的。咱家小薇也不是个愚笨的,嫁过去,可以学学手艺,帮衬着,将来在婆家也有一席之地呀!”
“当真,那嫁妆和彩礼一事有要求吗?”
“人家老张家不在乎这个,差不多就行了,当然,彩礼方面,人家也不会亏待咱们。”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意见。话说回来,这一切还是多亏夫人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呀,再加上为咱家孩子添了份好样貌,婚事商谈如此顺利。”
“这还用说,你应该庆幸娶了我,旺夫旺子,为你们李家延续香火。”母亲骄傲地回着。
他两在屋里说笑着,我靠在墙根上,浑身颤抖,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趟下眼泪。
我必须做点什么为自己争取,我不要嫁给什么张木匠的儿子,我不要让他们来决定我的人生,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过了数日,那群让姐姐为他们卖命的人要来为姐姐举办一场正式的丧事。父亲母亲是不想办的,他们本来就只当自己没有这个女儿,只是那边坚持,他们估计想到可以趁机再小捞一笔丧事的礼金,也就同意了。
那些曾和家里有过来往的人都来吊唁,这些人平时没少在背地里议论姐姐,如今却又装作和她感情很深的样子,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屑于理会,正要掉头回屋,这时,一辆马车徐徐停在我家门口的大柳树下。
从车上下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神色淡定,目光炯炯,身着白衣,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统一的人,有男有女,像是私家卫队,一个个皆是训练有素的模样,这让我想起了姐姐从前的样子。
关于姐姐的死,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迈步向前,可没走几步,便呆在原地。
蓦然一撇,我的目光停在了他手上的桃花玉戒上。
这一刻,我想我必须长大了。
也是这一刻起,我心中有了一个初成的计策。
祭拜完姐姐的灵位后,一行人来到正厅,娘嘱咐我为大家上茶。
天干物燥,甘甜的茶水最能抚平大家焦躁的心。
这个神色端庄的男子先开了口:对于长微的死,我们都感到很惋惜,此行祭拜,也是想让她魂归故土的心愿得以实现,然除此之外,也是为她另一遗愿而来。
姐姐,还有遗愿?
“那就是她唯一的小妹,府上另一位千金。长微委托我为她寻一好去处,我思虑再三,为她选定了佐州大人家的义女兼学府生身份,待大了,我会和佐州大人一同为她寻一好夫婿嫁与,当然,这一切,还需要大人和夫人点头才是。”
“赵大人,我和贱内知道您乃是朝中举足轻重之人,也一直敬爱有加,可小女之事说到底与您无关,别说我们不知是否长微有此意愿,即便有,她也不过是已出这家门的姐姐。当然,幼薇的事,您若是非要过问,我们自然无从反对,可,这不是多少让我这个爹为难吗。”
“李大人,您放心,我既然开了这个口,不会白白让您答应”“这百两金,是幼薇随我离开的补偿,只要您夫妻二人在这张协议书上签字画押即可,从此,幼薇从名义上与你们再无关系。”
“收回你的黄金百两吧,死了一个女儿还不够,还想让我们死第二个吗,我们就是把女儿嫁与山野村夫,也不交到你手上。你不要以为你位高权重就可以强抢民女,这件事,我不答应!”母亲一副强硬的态度,嗓音大到要让人失聪。
“夫人勿急,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今日我并非强势而来,所做一切也是为了长微的心愿,不如我们问问小妹的想法,由她决定。”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我身上,我不急不缓,道出:“我要和你走,但我不要做别人的义女,我要做姐姐从前做的事情。”
他有些讶异,“你知道你姐姐从前在做什么吗?”
“不十分清楚,但略知一二。”“姐姐从未告诉我,是我自己琢磨的。”
“妹子,相信我,这事情不是什么令人艳羡的差事,你姐姐也不会愿意你步她后尘。”“你不是我姐姐,你怎知她不愿意。”
“凭我和她相处的时间比你多,了解她比你深。”
“够了,我从未说过她一个小孩子说的话算数,今日无论怎样,你不能带走她。”母亲急忙打断谈话。
我瞪着母亲,欲加以反驳,又撇向长笙,眼见长笙面露急色匆匆捂住胸口痛苦难当,我终于放下心来。
“刚才,我在哥哥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这东西毒性不强,不至于毙命,但若没有解药,会留下后遗症,从此生活在病痛的侵扰中。”
“你这个孽障!你给你哥哥下了什么东西!”爹娘纷纷向长笙跑去,心急如焚地担心着。
“若想要解药,就在协议书上签字,除非你愿意看哥哥受苦。”
“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我怎么会生了你和你姐姐两个讨债鬼!”我知道母亲终究会松口的,我有点苦涩地笑了笑,转身面向。
“这位大人,想必此时您也感到了一点不适,您的解药和哥哥的不太一样,症状虽也不重,但对于您这种长年在外面对敌军的人,一定不希望饮下于自身健康有损益的东西,同样,您需得签字画押,将我安排进姐姐曾经所在的地方,我就将解药给你。”
周围之人皆拔剑指向我,眼中只是冰冷的杀意。“任你什么毒,自有医师解,你以为我们会受你威胁吗?”
“是吗,那就要问你们的医师识不识得这座山独有的草药了。”
他抬手示意收剑,“既然你这么想去,我答应你,明日卯时,车夫会接你去该去的地方。不用签字画押,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可你也要答应我,你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
我将解药交上,一字一句道,“不论日后如何,我绝不后悔。”
一群人洋洋洒洒地离开了家,挤满人的空间,立刻变得空旷起来。
我站在门外树前,耷拉着眼神却依旧倔强昂着头,久久无言,母亲气的不想和我说话直接回了房,父亲将人送走之后也没有太搭理我。这时,有人走向这边,我的头彻底垂了下去,是出云哥哥。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了目光,他想问我什么呢,我又能怎么回答呢?我想要的是找到姐姐,如果找不到,我就要为姐姐报仇!
“小薇,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若不是这样,刚才也不会拿命去搏这一下。”
“可是,你姐姐曾经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如果我想见你,也要有个方向吧。”
“我只知道在武陵城,其余的,姐姐从没说过。”
“小薇,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出云哥哥垂手,落寞地走了。或许他生我的气,气我不事先与他商量,可情况紧急,我真的顾及不了这么多······不过如今我要走了,出云哥哥生我的气也好,这样他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夜色已深,我独自靠在柳树下看星空,想起最后一次见姐姐时那悲壮的场面。
姐姐告诉我她要去一个别的地方生活,等安顿好了就回来接我,我不解,坚持要和她一起去,却不成,于是只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哭起来,姐姐等了好久我也没有出来,最后等我出来时,姐姐已经启程离开了。还记得,姐姐同我讲时,路上不远处,有一男子驾马车等着姐姐,我没有看清他的容貌,还有,那次见,姐姐手上多了个桃花玉戒,且她仿佛视若珍宝,仔细端详······
“小薇,行装整理好了吗?”我的思绪被这温柔的声音打断,是出云哥哥,他居然还是来了。
我略显紧张和不自在,站起来回道,“嗯,大概好了。其实收拾来收拾去,也没什么可带的。虽然需要很多东西,但我喜欢轻装上阵,以后要去的地方,更没有什么身外之物是舍不下的。”
“以后的日子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这个,生辰礼物本想送你些精巧实用的东西,但眼下应该没有什么比这更实用了,你把它带在身上,以防不测。”
我轻轻接过,仔细端详。那是一把精美的匕首,这匕首还有出云哥哥的手心温度,不知他攥在手里多久,在这寒冷的夜里,给我带来不少温暖。
“我在上面涂了有毒性的草药,所以平时你不要拿出来,以免误伤自己。”
“嗯,我知道了。谢谢出云哥哥。”
“小薇,你,还会回来吗?”
他带着些许期许看着我,我却不敢看向他,想起姐姐曾经和我说过的话,“进宫的人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其实对女子来说,哪里不是刀山火海,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回头。”
“出云哥哥,你等我一下”,说罢,我快速跑回屋里拿出我偷偷藏起来的这些年姐姐送我的礼物,有桂花油,珠钗,不舍得用的衣料,全都装在我最喜欢的梨花木盒子里。
我将盒子递给他,“这些东西有劳出云哥哥帮我保管着,如果我回来了,我来找你取;但如果很多年后我一直都没回来,拜托出云哥哥把它埋在这棵柳树旁,就把它当成我,每年,不,你偶尔想起我的时候,记得带点桂花糕和杏仁酪来看我。”
“小薇,你不要说这种话。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不管了,我明天和你一起走,你去哪,我去哪。”
我征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望向他,把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不,你还有父母亲人,你还要好好上学,好好科考,往后做了官家,我还指望出云哥哥帮我阿姐伸张冤屈,惩治恶人呢。其实,不仅是我阿姐,如今战火纷飞,不知怎么就丢了性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百姓难道还少吗,保护他们,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两人的眼眶中都泛起泪花,出云哥哥正要开口,我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他,念叨着“再见,再见。”随即跑回屋里,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留在他的肩上。
算了,反正我的懦弱,也只有他知道。
翌日,我起了大早,跟随安排好的车夫前往那个我还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天蒙蒙亮,四下冷清,爹娘没有出来送我,出云哥哥却已站在这个风口处。我柔情缱绻望向他一刻,只说了三个字:回去吧,随后抽离。我不敢与他多待,只怕自己会舍不得。
那天,我身着淡粉衣衫,钻进马车,马起步时,风卷起布帘,我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茅屋和人影,心中不禁酸楚。可我又不断告诉自己,离开对我不闻不问的爹娘,离开日日打压我的哥哥,我应该高兴才是,况且我是为姐姐而来,只有我好好活着,姐姐才有重新被看到的一天。
只是,那一天,到底还有多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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