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开合,铃铛发出来客的脆音,一个披着机车皮夹克的青年带着股洗浴的味道出现在店里,他蹬着双闪闪亮的厚底乐福,手往要出来迎客的老板那里一挡,先在店里逡巡了一阵。
这家古街的清吧不伦不类,店面又小,埋伏不了什么人,他刚接到电话,在外面观察了会儿,店里一直坐着个女的,像是在等人。
她手边摆着盏蓝色的东西,托着下巴,似乎因为被他凝视已久,调了目光冰冷地落在他身上。
这一望,他更拿不准此人是不是他要接的客了,
面若冰晶,冷冷清清,不施粉黛,头发长短不一得像五线谱的音符,王愈一时拿不准这是不是新流行的风格,此外,她还罩了件柔软的昵大衣,一看就是男款。
他微笑问道,“陆小姐?”
此人一点头,一指手边的凳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崭新的红币。
他顿时不客气地坐下了,手往钱上一压,凑近一些,人也情意绵绵起来。
乍一看像跨过了无数的恋爱流程,下一秒就能直奔床上而去了。
是的,他就是乔郁舒方才打电话叫的,小卡片上的人物。
眼前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一看就是个外地的,他又是堂堂正正做这生意的,便直答,“王愈。”心里倒奇怪极了——从没客人约他在这样光明的地方,旅馆什么的他最熟了,还有人问他名字,王愈顿时有些被尊重的高尚来。
况且,对方还重复道,“你姓王。”
王愈眼光放电,愈发款款起来,“心情不好吗?”他的手前探,先碰到郁舒的指尖,被冰得一惊,见她没有反应,继而拢住她的手背,暗道女人不过如此,虽然眼前是个冷美人,也逃不开欲拒还迎四个字,虽然不说,心里渴着呢。
只是这陆小姐的目光虚而远,待落回到王愈身上时,青年的心微不可见地一缩,像被什么蜇到了似的,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她对他既不呼来喝去,也不泣涕涟涟,只是一味看他表演罢。
他赔笑道,“我们之前大概没见过吧?但怎么看你有点面熟——你长得很好看。”
女子没怎么理他,侧了身抽了两只手出去捧住高脚酒盏,沾了下唇,“谢谢。”
王愈愈发以为此人古怪,行动与常人不同,油盐不进,有些机械感。
他看到乔郁舒余光瞥了他一眼,“你陪我说说话就行,不用说别的。”
王愈心道此人真坐怀不乱,不知是真是假,亏他今天出门抹了三层粉,脸娇嫩得吹弹可破,遇到了西北风。这钱还挺好赚,陪着聊就成,从没碰过这么轻松的。
为着小费,他提议,“要不上街去走走?”
乔郁舒同意了。
北源只是顶着旅游的名头办了这么一条东西,还没到晚上七点,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更别提游客。往年老破的长窄门一块块合拢,有的人往外倒洗脚水,乍见王愈陪一个陌生女人出来走路,稀罕加厌恶的眼神飘过来,都被身边的乔郁舒忽略了。
“你一个人来的北源吗?”
乔郁舒回忆了下,“是的,好像没别人了。”
王愈不由想开玩笑,“好像?为什么是好像,那个人走了?”
她把大衣围拢一些,“记不住了”,她的声音低下去,“离我近和远的事情,都记不住。”
王愈没听清后一句,却见乔郁舒停下脚步,手在大衣口袋里摸索,突然掏出一张东西来。
这是一张纸质车票,浅蓝底,出发地是燕安站,王愈刚恍然大悟,“噢,你是燕安的?”就见车票的下半部被展开,上面写着购票人的名字。
闻约。
这是一个男性的名字,王愈等在原地,见乔郁舒盯着看了起码有五分钟,才又把票塞回了口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往事一样。
“这是你男朋友?”
如果是跟男朋友吵架了,找个像他这样的人气气……那可真是个奇招。
“不是,不熟。”
天又聊死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段,乔郁舒突然问他,“你大学毕业了?”
“毕业了啊。”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人又没发生什么,毫无证据,王愈答得自然,“还没毕业就开始的,在校园墙上或者哪里发一点,会有人联系你的。”
“为什么想做这个?”
“别的班有女生做这个,在网上先是直播,吃一次饭一万,睡一次三万,然后看有没有金主……找到了一辈子就有了,这不爽?”
“那个人成功了?”
“成功了啊,她找到了个银行家,已经怀孕结婚了,没进门几百万打到她卡里。”
“那你呢?”
王愈摊摊手,“有也不会在这儿了。”
大概是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来玩的,啥话都讲了,都没啥求包.养的可怜话跑出来。
乔郁舒早丧失了规劝的能力,两个人此时走到与古街相交的一条小道中,纷杂的电线在夜空中胡乱地交缠在一块儿,水泥的电线杆歪斜在原地,路灯发着莫须有的亮。
再没什么好讲的,乔郁舒也没想到今天竟然会遇到王愈,路人家陪着走了,她从羽绒服里掏出乱糟糟的一把钱,今天神思异于往日的清明,大概是没开电脑的缘故。
因为不再相信什么,她也不像以前那样会严厉阻止别人不干什么,此消彼长,对于旁人的目光,乔郁舒也敏感了许多,虽然仍然解读不出含义。
比如此刻,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正微妙地注视着她。
他想干什么呢?乔郁舒无所谓地想。可当对面手机再一次响起时,她就有些烦躁,不由地问,“你没开免打扰吗?”
王愈边靠近边问,“免打扰是什么?”
乔郁舒:“你想做什么?”
王愈非常诚实地回答:“肯定也会有人喜欢你的……你长得冷,有些人的口味就是这样。”
喜欢百折不弯的人低头。
王愈的目光从假意的深情褪为裸.露的打量,那股情绪开始在乔郁舒体内骚动。
眼前的人会一板一眼地回答你的问题,即使切身也不恼怒,王愈靠得挺近了,他突然心念一动,踮起脚尖。
口袋中的手机再一次响起,他懒得关,有种快意的报复和即将纵横的沸腾,眼前人在后退,虽然面无惧色,但也刺激人的感官,不就是如此么?他逼近,再逼近……
“你们在干什么!”
这怒声质问突然传来,王愈偏头那一下只来得清瞥见有个人逆光站在巷口,腹部突然被狠狠肘击,整个人天翻地覆,他的脸被压在地上,手被别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剧痛贯穿了全身,他克制不住地惨叫了一声,“啊!”
头顶的女声冷冷地传来,那声线充满了冷酷与残暴,“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王愈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我们什么都没做,你干嘛?”
这个女人是因为想揍人才打的电话?
而他因为开单欢天喜地地跑了出来,刚收了钱,作为回报就与地面嘴对嘴?这女的是不是有病!
远处巷口的脚步声由远即近,另外一个人在王愈身后停下,可王愈背上膝跪着人,他看不到来人的脸,只能听见声音,对方声音发冷,有些克制生气。
“你为什么要打这样的电话叫这样一个人出来?”
王愈无法揣想这样男子的容貌,按理讲声音与长相成反比,可美在想象,他听得全身大动,一边恨这充满着想要理解、宽容和可以原谅的声线面对的是一个冷冰冰的人。
这不是男朋友还能是什么呢?想来,这件大衣的主人,也就是他了。
王愈的手机铃声此刻才停歇下来,万般寂静中,乔郁舒回复闻约,“因为我想。”
王愈再也忍受不了了,这钱拿得太痛,他挣扎着发出声音,“我的手断了,你要赔钱。”
“好啊”,背上的人答应得轻巧,一面对闻约道,“把你的脸给我盖上。”
这不是女朋友是什么呢?王愈站起身,眼前这位男子仅留给他一双眼睛,他戴了口罩,那双眼睛虽蒙在晕了雾气的眼镜之下,却对他很是敌意。
他正观察着,浑身又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他的左手仿佛断了一般不受控制地垂在身侧,他不由吸着凉气提醒捏他手臂的这个女人,“我受伤的就是这只手。”
乔郁舒纠正他,“是脱臼了,不是骨折,带你去医院。”
男子不再看灰头土脸的王愈,只是说,“我以为你走了。”
乔郁舒不答。
闻约便把她扯着王愈的那只手拉开,他挤在两人之间拦下一辆计程车,突然低头蹭在乔郁舒的头发上,话间带着淡淡的自嘲,“我现在才发现,你跟谁说话的态度竟然都一样。”
夜风凉凉吹过,这个夜晚乔郁舒神思清明得不可思议,她竟然从中品味到从未有过的一丝苦涩。
从心尖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