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楼梯不长,他却走了很久。
人怎么就能倒霉到他这地步,千方百计想躲人,还被逮个正着——搞不好就是专程来逮他的。这么一想,谢漪白后背发毛了。
他慢吞吞地走上二楼,再见到邹延和盛柯时,恍惚以为换了两个人。不是面目焕然一新,而是回到最初见到他们的时候——联系相当密切的一对搭档、伙伴,谁也看不穿他们在酝酿、谋划着什么,他们一定不会告诉你,只会叫你拭目以待。
“延哥……好巧啊。”他不遮不掩地撒着没有信服力的谎,“我睡不着,就跟朋友出来逛一逛……”
邹延说:“那你们挺会挑地方,这里不好进的。”
再不好进的地方,你都有路子进来,说这些。谢漪白腹诽心谤着,嘴上乖巧俐道:“就是没来过才想来看看嘛……不过看也看得差不多啦,要回去了。你们慢慢玩,我就……”
“等会儿,”邹延伸过手来拽他,“你把我们骗得那么辛苦,连句道歉都没有?”
谢漪白的手心立刻汗涔涔,后颈浸出些粘稠的湿意,他没有狡辩的余地,咕哝道:“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他的优点是识时务,被人揪住小辫子了就不会再跑,乖乖伏法等候发落。就像夹着尾巴的猫狗,模样可怜,谁也不忍心再踹他一脚。
邹延很吃他这一套,立刻就开怀大笑了,搂住他的肩揽着他往别处走。
“去、去哪儿啊?”谢漪白被抱着拖着,身体不能自主,慌张地问。他询问的对象是盛柯,他承认他是故意不接那通电话的。
盛柯平日里都穿深色系,今朝不知何故穿了件白衬衫,下摆没有扎进腰里,覆盖着浅色的直筒牛仔裤;因为室温过高,雪白的袖子挽起,瘦长手臂上青筋毕露,腕间戴着一块经得起细看的表盘。像是会在街头偶遇的善良路人,心肠和外貌同等美丽。
但盛柯对他一向谈不上好心,只瞥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的提问。
我靠!谢漪白瞬时被激怒,挣脱开邹延的手,“我自己走!”
这下子他是真和罪犯没有两样了,连挽留尊严的方式都别无二致。
可是他何罪之有?他一没谈恋爱二没结婚,跟谁交往不是他的自由吗,凭什么被抓包就要低人一等?
邹延就算了,盛柯哪里来的资格给他脸色看。就算他做了不好的事,盛柯也是污点的源头,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怎么还摇身一变成了对他冷眼相待的审判者?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啊?”谢漪白使性子不走了,站在原地讨说法。
“回家,”邹延指指前面,“那边有电梯。”
“我还没跟朋友打招呼呢,我得跟他说一声再走。”谢漪白努力争取着。
“你说邢展云啊?”邹延不屑一顾道,“他又不是白痴,找不到你自然会走的。”
“那、那也不礼貌啊!”他强辩道。
邹延忍了忍,没有对他说重话,只朝他伸出手,“走了。”
谢漪白踟蹰不前,他凝望着邹延的手指,摇摆不定之间,已经递上右手被对方牵住。
……还是听话点好了。
免得再闹出什么风波大事件,搞得众人都下不来台。
他很确信邹延是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没有污七八糟的怪癖和过激的性格缺陷,大不了是骂他一顿吧,那他就堵上耳朵不听!
可巧,等电梯升到二层时,他们碰到了先前和谢漪白打过照面的贺清川。
这次贺清川身边仍是莺环燕绕,两个穿得很少的白皮肤女孩跟在他身后,细白婀娜的胳膊勾缠着,金发垂落在肩头,她们高声讲着东欧母语,从电梯里带出一阵靡丽香风。
邹延今天心情败坏,对应酬和客套没那么得心应手,只冲人匆匆一点头。
倒是贺清川转过身,热络地问候道:“邹公子这就要走了?”
“是啊,改天见。”邹延进到电梯里,摁了通往出口的按钮。
“恭候。”贺清川立在电梯门外,目送他们下去。
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挥之不去的香水和酒精味,盛柯后知后觉道:“这人眼熟,是不是跟你家姐姐相过亲?”
邹延在母亲家那边有几个远房表姐妹,年纪最大的比他长一岁,是位部队出身的舞蹈家,确实是他名正言顺的姐姐,关系不亲厚罢了。
闻言,邹延冷声哼笑:“我那姐姐是公主身皇后命,想嫁天上的玉帝也嫁得,就凭他一个小妈养的也敢痴心妄想?”
盛柯:“说不定你姐看脸,他长得不错。”
邹延的视线蓦地落到谢漪白这边,“我记得小白也很看脸的,没错吧?”
谢漪白魂快吓没了,他可受不了被人骂得那么难听。
幸好电梯门开了,他头一个溜出去。
离开人造的炎夏季节,室温恢复正常,谢漪白取回外套和手机,他不过一个小时没看微信,消息又爆炸了,大多是新年祝福,有群发的也有私发的,他是回不完了,只能叹气。
他给爸妈分别转了笔零花钱,说自己今晚要早睡,就不跟他们打跨年视频了。
今晚司机跟家里的佣人都放假,邹延自己开车来的,到了停车位,将车钥匙抛给盛柯;然后拉开后排车门,邀请谢漪白先坐进去。
说是回家,谢漪白也不知道到底是回哪个家,他想到在楼上见到的那些漂亮人鱼,他跟她们没差多少,都是摆在特定场合里任人赏玩的一种景观。只不过他更贵,身段也要滑溜一些,没那么好拿捏。
但不好拿捏,终究还是被人拿捏住了。他坐上车,邹延随后进来关上车门,那不轻不重地响声撞击着他的心脏。
盛柯的眼睛透过后视镜,望着他和邹延,问:“去哪儿?”
“小白想去哪儿?”邹延装作很尊重他的意见。
“想回家……”他依旧是说。
邹延对前面的人道:“去我家。”
谢漪白听着车辆发动的声响,他早猜到是这样,他就知道是这样。
他没忍住翻起一肚子的委屈,他的城府有限,讲话也不那么会拐弯儿,鼻子一酸,该说的不该说都往外吐露:“你们不觉得你们很过分吗?一个不想理我了,就假装没我这个人,到除夕才打个电话来假惺惺地过问一句;一个光是说得好听,好像我很重要似的,明知我是孤苦伶仃地过年,却也没来陪我。那我找别人陪我玩儿总行了吧?你们也不让,偏要来给我添堵!我说是各取所需吧,大家睡完了,该干吗就干吗,你们又不答应,都说喜欢我!结果呢?把我当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还要我对你们痴心不改?天底下没这种好事!”
面对他真情实感的控诉,邹延既没恼怒,也没深受触动,反问:“总不能全怪到我头上吧?我是受害者啊。我一没有扇你耳光羞辱你不忠贞,二没有把他揍得半死不活的泄愤,我甚至没有让你们俩难堪。换我早两年的脾气,谁这么对不起我,我都会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我已经算给足你们俩面子了。”
谢漪白漫漶的泪花及时憋了回去,种种不愉快的心情、阴暗的画面,在深夜纠缠他令他无法安睡的梦魇,以及如影随形的恐惧,一并涌进他的脑海里,一时间他怔住了,心头只有被攥住的窒息感。
“你这不还是在羞辱我吗?”他讷讷道,“我早就想告诉你的,但是我害怕……我不敢说……你又体会不到我的难处,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要的我已经报答偿还给你了,我才没有亏欠你……”
他快要被这辆宽敞豪华的车子憋坏了,拍了拍车窗说道:“开门!我要下去!”
车辆驶上道路,盛柯在专心驾驶,只沉默地旁听他们俩的对话,此时接收到他的抗议,没有解锁车门,只是调低了车窗玻璃的高度,让内外空气流通,使他维持顺畅地呼吸。
谢漪白周身的血液随着心跳一起剧颤、紊乱,他惶恐地察觉到,他们是一伙的。
不管在任何事情上,这两个人都是一伙的,是牢不可破、无坚不摧的死党。
他急忙拿出手机,划拉着通讯录拨号求救,可邹延的手横过来按在他的手上,顺便摁熄了他的手机屏幕。
“小白,你先听我说。”邹延好言劝慰道,“——违法乱纪的事儿,我们俩是不会干的,现在是法制社会了,没人能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你别紧张,放轻松。”
谢漪白倒也同意,邹延不像那种盲目冲动、短视愚昧的人。
他缓慢地向右看去,那双眼睛冷静自持,没有丝毫的疯狂或失控的倾向。
邹延和他对视着,温和笑道:“这些天我也不是故意冷落你,而是在反思和检讨。或许是我太心急,就像盛柯说的,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把你逼得太紧,所以让你产生抵触心理。”
遇到第一个红灯,除夕之夜这条路上并无行人,但车还是规规矩矩地停在了斑马线前。漫长的七十八秒,盛柯双手离开方向盘,摸到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在缭绕的烟味飘到后座,谢漪白偏头移向车窗,从冰冷的缝隙贯入凛冽的寒风。
寒风令邹延的声音变得温暖,煨着他半边耳朵:“我不知道你喜欢盛柯哪点,但他讨人喜欢的情况,也不算罕见。而且,你值得拥有我们两个。”
这是什么疯话。谢漪白的眼神再次染上惊恐。
他的表情变化逗笑了邹延,对方改口道:“当然,这是玩笑话,我跟他也没有亲密到那份上,我只是说,现在要你二选一,是太难了,不如给你一段充分的时间,你再好好考虑下,期限就到……电影拍摄结束吧?”
红灯跳跃成绿色,新的倒计时开始。
车辆轧过斑马线向左转去,谢漪白从前方一块狭长镜面里窥见自己苍白的脸、闪烁不定的眼眸,他一面庆幸,一面提心吊胆。
紧接着,邹延又说了一句话,呛得他险些断气——
“在这期间,你可不要偏心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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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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