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郡主让您去正厅呢。”一个十来岁的小侍女先是缓步前来,左右张望没看到老嬷嬷的影子,便蹦跳着窜进房里。
房里正在练字的女孩穿着一身藕色织金锦长裙,外罩月白狐皮比甲。笔尖未停,头也不转,只开口道:“是山南的镖队来了吗?”
小侍女大着胆子趴到桌边说道:“那倒不是,山南的镖队今天最快也要等申时才能进京了。”
一旁磨墨的小侍女也安静听着,马上压低了声音小声接话道:“近日城门查得严,说是哪里有疫,防着这个呢。”
“珠儿。”女孩抬笔搁置一旁,磨墨的小侍女赶快从旁递上半干的热毛巾为其擦手。
叫珠儿的小侍女敲了下自己额头,继续说道:“说是老爷回府的时候在路边遇到一个披发道士,那道士拦住说了些有的没的,老爷觉得他说得准就带回府了。郡主说有意思,让您和少爷都去瞧瞧热闹。”
“孔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我看这道士倒像是打秋风的,说得我爹痛快,赚点银子罢了。有什么热闹可看,我去了就成热闹了。”女孩把擦完的毛巾精准地抛进水盆里,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小姐不信就罢了,只看他装神弄鬼,不比听戏有意思嘛。”磨墨侍女和珠儿对上眼,一边一个讨好的冲她拜了拜。
“我有什么法子,天大地大,爹娘最大。你们只盼着这道士别惹了我,不然陪着我挨骂受罚吧。”女孩眼中带着笑意,步伐却规矩得多。
正厅里人倒不少,她母亲荣昭郡主身边就站了一堆侍女嬷嬷,父亲后面还站着管家随从,她弟弟正贴着母亲坐在一起,怀里还抱着母亲的胳膊。
厅中站着个手舞足蹈的中年道士,确实疯癫。头发如枯草般散着,身上穿着褪了色的灰色道袍,手里甩着个看不出颜色的肮脏拂尘。
用这副装扮哪能骗得到高门大户的钱呢,女孩收回先前的想法。果然还是她爹娘太好骗了,换了其他人家连侧门都不会让这道士踏进去的,更别说让女眷们出来见面。
女孩规矩走进门厅拜见父母,厅内所有人目光便都落过来。
坐在黄花梨主椅上的父亲立刻对着道士说道:“道长,这位就是小女。我唯一的姑娘,闺名李怀瑜。瑜姐儿,这位是卧云道长。”
李怀瑜没理道士,礼毕便大步走向母亲,在荣昭郡主招呼下坐到了母亲的另一边,还把母亲的胳膊从弟弟怀里抽出来。弟弟哪里肯依,隔着母亲就要跟姐姐厮打起来。
父亲早就习惯自家这对儿女断不完的官司,也未呵斥女儿的无视,只等着道士看儿女的命数。
那披发道士也不恼,反而摇头晃脑道:“怀瑜怀瑾,一对美玉。这正是姐弟情深的好名字。”
李怀瑾毕竟年纪比李怀瑜小了几岁,眼见着打不过姐姐,母亲也没有向着自己的意思,只能气呼呼的收手,一个劲儿冲她运气。
“此女有八两命,是难得的贵命。官星得禄,必嫁高门;财生官旺,印护食神。”道士一连串的好话说尽,最终也不过强调李怀瑜印绶过重,性格强势。
父亲眼见着松了口气,半个厅的下人们都松了口气。偏偏跟着李怀瑜的两个侍女叫苦不迭,知道小姐生气是在所难免。
犹豫再三,父亲还是开口道:“道长这样说,我是放心了。小女从小戴的平安符还是串珠,不管是高僧开光还是名庙所求,不足一月总是断掉。那雕佛的玉,不知打碎多少。我和郡主真是夜不能寐,只怕她有个什么好歹。”
道士沉默一瞬,此时却严肃说道:“此女是贵命,寻常之物压不得。可找方寸大小的完整的血沁玉,细细用赤色解玉砂磨成圆盘状,用狼牙在玉盘后背雕刻北斗七星图。取链子佩戴即可。”
李怀瑜本来还阴着脸,此时听这道士一说,倒觉得他说得这什么玉盘像是将军佩戴的护心镜。这个念头一出,她立刻抬着头偷看母亲的脸色。
荣昭郡主出自世代为将的夏家,父亲不懂这个,母亲不会不懂。她对上母亲复杂的眼神,默默牵紧了母亲的手。
父亲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为了女儿家里不知道信了多少偏方法子,找了多少奇珍异宝。这道士说得也没那么复杂,便吩咐一旁的管家下去安排。
“哎呀,公子的命数就简单多咯。年柱显贵气,官星得力。天时地利人和,以后也是当官享福的命。”道士再次手舞足蹈,拂尘挥来挥去。
李怀瑾也像姐姐一样不在乎这道士说什么,他甚至不在乎除了父母姐姐以外的任何人,从小这么被家里人宠着,他自知命好,哪里用得着道士说呢。
热闹看完了,道士不收银两,只说要在府里用顿好饭,沐浴一番,最好再转转府里的花园。
李怀瑾拉着父亲去书房温书,边走边叫着要讨父亲的砚台。
荣昭郡主则得了侍女传来的消息,山南母家的镖队此时已经到了城门外了。郡主虽早为人母,但终究太过想家,每年就等着家里带的消息和节礼。赶紧搀着嬷嬷的胳膊就起身操持去了。
李怀瑜一直坐到正厅空了为止,她性子强硬,就算偶有行为出格,府里也无人敢说她。
“小姐,您还坐着干嘛呀。我还以为您要去找那道士的麻烦呢。翠儿,你说是不是。”珠儿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
“小姐,那道士说的玉盘听上去怪邪乎的。不过狼牙倒是耳熟,小舅爷不是说这次要给您猎狼嘛。”翠儿只能靠镖队转移小姐的注意力。
噌的一声,李怀瑜站起来,笑了笑道:“谁说我不去找他麻烦的,这道士是有几分本事。可惜说得都是面上话,我非让他吐真话不可。”
卧云道人背着手哼着歌,左看看右转转。只觉得这花园雕梁画栋,虽处深秋,却到处花团锦簇,煞是好看。
“哎哟!”刚拐到假山处,膝盖窝里就挨了疼,他险些跪着翻到池子里去。
这时候哪敢背着手,他揉揉被砸疼的地方,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子。四下张望,竟看到门廊下站着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女娃,不闪不躲,正是这家的小姐李怀瑜。
“唉唉,哪里是个姑娘家。我是你家座上宾,你为何砸我?”卧云道人暗叫倒霉,都没问这家要银钱了,还是没躲过这个煞星。
李怀瑜手里晃着个牛角弹弓,悠哉悠哉走来,看看天看看花,就是不看卧云道人。“那要问你了,你做没做让人砸你的事啊?”
卧云道人实在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大家闺秀,都比得上街上的泼皮无赖了。他奇道:“我既没问你家要银钱,又给你算了好命。这到哪里去说,也是我得理啊。”
“好命?什么好命。你算的命我不喜欢,我就要砸你。”李怀瑜动手倒快,话音未落她就又拉开弹弓砸了这道士的大腿。
卧云道人见她手里竟一直攥着石子,又没防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你这魔头。我给你算个好命你不要,那好吧。你八字太硬,天煞孤星,七杀旺,羊刃高。命中带金,要不是取瑜字压着你,借水化金气。你真真是天上一颗破军星,地上一个活罗刹!”
话是说完了,可卧云道人心里确实惴惴不安。此女确实命贵又硬,要是性子再难以左右,可不就是个活罗刹么。
他偷瞥一眼,见李怀瑜垂手沉思,又面无表情。以为终究是个被惊吓到的小姑娘,又宽慰道:“你可怕了?我这也不是没有破解压制之法,你只要年年施粥行善,在家练习琴棋书画女红规矩……若五年不成,我算算。若五年不成,拜我为师,跟我云游四方去。”
话音未落,胸口又是一颗石子砸过来。李怀瑜面带不屑说道:“我怕什么?你不是说我是煞星么。这么硬的命,只有别人怕我的份,哪有我怕别人的份。”
卧云道人被砸得没了脾气,也不着急起身,只唉声叹气道:“好吧好吧,你这命格找死都难。我还是赶快走人的好,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你也觉得这里是是非之地吗?”李怀瑜感受着北风吹在脸上的寒冷,眯着眼睛看着卧云道人。“你是道士,肯定信命。近来我骨子里越发焦躁,远方在呼唤我。”
卧云道人也跟着抬头,看这女童的脸。他早已看过无数命格的脸,或迷茫或坚定,或喜悦或悲伤。人生就是那个样子,他站起身掸了掸土说道:“我说了,你的命是压不住的。愿那块护心镜保佑你。”
李怀瑜看着卧云道人继续背着手哼着歌走掉,她没再砸他,随手把手里的弹弓抛到树杈上。假山后探出翠儿的半个脑袋道:“小姐,来人啦。咱们快走吧。”
主仆三人跑得飞快,一直翻过花园围栏才挤作一团笑出声来。“是好命吗?”珠儿贴着李怀瑜喘息着问道。
“是好命啊,那道士说小姐的命又贵又硬,跟石头一样。这下就是当将军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翠儿挤着,也有点喘,一边扭头随时关注外面动静。
李怀瑜只觉得跑的太短太短,她伸了个懒腰说道:“要是能一直跑回镇北城就好了。”
“回去吗?那也行,我爹娘就是跟着郡主来的,也能跟着回去。”珠儿乐呵呵的。
翠儿也是十来岁的年纪,再稳重也不自觉带着点孩子气说道:“回去挺好的,我想试试骑马。我还没骑过马呢,娘说这儿不让丫鬟骑马。”
“这次镖队还是简叔带路,璨哥儿也来了。我们去问问娘今天能不能回郡主府,要是娘说不能,晚上我们再翻墙过去。”李怀瑜一锤定音,起身把珠儿翠儿都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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