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给曹大人请安,都这时候了,曹大人的杯子快放一放吧。”一位面白无须,略显圆润的太监大步走进来,坐到曹棱一旁的椅子上。跟在身后的小太监赶紧躬身帮其拍了拍腿上的土。
曹棱正端着新茶稀罕着,闻言赶紧让一旁亲卫取杯倒茶。“正巧你来了,快快,给卫公公也倒上一杯。这可是今年新上的休宁松萝茶,我尝着这味果然新鲜。”
镇守太监们哪里喝不到好茶呢,看曹棱这稀罕样,卫公公也端起来浅尝一口。尝了一口,确实滋味不错,再看茶汤里,叶片都取得是最尖的嫩芽。
“茶实在是好茶,但是咱家真没心思喝。”给了脸,卫公公撂下杯子说明来意。身为边关的镇守太监,卫公公也是常年亲自领兵打仗的。山南出个什么事,他第一个坐不住。
这么说了,曹棱把杯子缓缓放下。“卫公公消息灵通,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也不知这人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但曹棱此人做事圆滑,对他这位镇守太监也不错。
卫公公实在厌烦了在朝堂上跟文官撕,跟武官掐,干点啥事还要被呵斥阉党狂妄。虽说调派边关有性命之忧,又远离京城再难晋升,可办事少受桎梏,实在痛快。
夏氏对他礼待有加,荣昭郡主在京城把着,至少粮草物资有个保障。与他平起平坐的曹棱性子也就那样。有些事卫公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跟不对付的巡抚撕吧撕吧。毕竟是当太监的,不跟文官撕吧才是稀奇。
“皇上身子不大爽利,已罢朝几日了。内阁上奏要太子监国,皇上没批。太子自请去河南剿匪,皇上批了。”卫公公话说得又轻又快,倒把曹棱听得直瞪眼。
他匆匆挥手示意房内其他人都下去,抚了抚胸口,皱着眉头半晌不说话。
卫公公也叹口气,这等消息通常哪有告知总兵的呢。也就是他心胸开阔,顺便把曹棱这老好人拉下水。
“河南总兵不是魏大人吗?他没压住?这事都闹到太子那儿了?”人都下去了,有些话曹棱也敢说了。
“就是他没压住。今年雨水太丰,庄稼收成就不大好,税又收得多。匪一多就成患了,咱家听说还有个什么冤案,反正都搅和到一起。”卫公公也有些忧虑,各地乱成这样,关外鞑子不趁机咬上一口才怪。
曹棱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叹口气道:“今年山南也没余粮,冬日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活。世道艰难,鞑子来抢,我们只挡着就是了。不说得什么功劳,不被战败革职就好啦。”
跟这种面团性子说话真是急死卫公公了,他手敲敲桌面强调道:“河南,咱家说河南。”
曹棱知道他强调的不是河南,而是指京城。但这事他和卫公公可未必能一条心。卫公公不到四十岁,政治生涯至少还有二三十年。他马上就五十岁了,除了老妻和幼子,其他子女都在老家。
前路怎么走,实在是门学问。
他继续叹气道:“可苦了魏大人了,也不知道太子是否擅兵事?若是在河南的话,怎么不叫周王剿匪呢?”
这话把卫公公噎得不轻,但聊到这了,他收回手沉默道:“太子擅不擅兵事什么要紧,不过挂个监军名头。周王嘛……说起来,这次跟着太子同去的是乔家子。最近乔家那对小子实在是出名的很,仗打得漂亮,乔国公脸上增光不少。”
“乔大人可心下稍慰了,我听说那两个小子都爬到千户了。嗨,要我说这儿女都是债。乔国公世子那叫一个花花太岁,偏这两个小子早早打发到军营里爬出来了。世事白云苍狗,不过如此。”曹棱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儿女也不免感慨万千。
“嫡子不争气,也就怨不得庶子争气。曹大人对乔家倒是消息通明,难不成也是想走纯臣这条路子?”卫公公从曹棱嘴里勉强摸出了点态度,其实他对太子也没什么信心。占了法理是真的,可能力不堪大任,皇上的态度实在暧昧。他思来想去,端起茶喝了一口。
曹棱乐呵呵笑着说:“卫公公喝得好茶正是乔家快马送来给夏老夫人尝鲜的,乔家惦记着他家大姑奶奶。夏老夫人又惦记着我爱喝茶,分了半斤给我。这茶新鲜,卫公公多尝尝。”
卫公公这口茶是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没有端着碗骂娘的道理。他暗暗翻了白眼,小心眼子的在心里记了曹棱一笔。
“话说的够多了,咱家就先走了。为防鞑子,还是多派些夜不收探查动向。今年难熬,早做准备为上。咱家必与曹大人一同抗敌。”卫公公说完便一挥袖子准备走人。
曹棱紧跟其后,还是乐呵呵的。“我送公公出门。知道您那儿不缺好茶,这松萝茶我也没得几两,就不给您带了。这些年我与公公实在处得来,朝中都参我为阉党了。公公虽直达天听,可毕竟不在皇上身边伺候。可这名声好与坏的,与咱们到底什么相干?杀鞑子的军功要紧,粮草要紧,你我二人的性命要紧。”
卫公公身边两个小太监见曹大人还在说话,自动多退了几步坠在后面跟着。
“啰哩吧嗦的,曹大人快快回去喝茶吧。这能安心品茶的时候不多了。”卫公公摆摆手,招呼着走出卫所。
送走卫公公,曹棱脸上和气的笑就放了下去。他唤来亲卫道:“派人给夏老夫人传个话,夜不收会再放一批,问问她还下不下人。”
“照我说,该下。”罗爷见老太太迟迟不发话,心里也是有些着急的。他手里这批十几岁的小子都到年纪了,也该放出去历练历练。要不是辛涵易被带着上京,这次也要下去。
老太太自然收到了娘家暗中递来的消息,她担忧的是如今的形势是否还能坚持到夏瑶长到能接手的地步。二十岁,十八岁,十六岁,十四岁,她的底线一退再退。
看曹棱的意思,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她捋了捋手上的菩提珠串,淡淡道:“叫年长的多带带,都是没长成的娃们,这时候最好一个都别折。”
罗爷应了,都十几岁了,没去荒林雪窝里滚得不成人样,不去鞑子那里潜伏斩首,他们去哪儿混军功,什么时候能成为真正的夜不收。
可毕竟是自己带大的,死哪个他都痛心。这种高兴又担忧的情绪在见到墙头上或趴或坐的小子们就全都消失了,都这时候还敢懒散,等着被鞑子们射成筛子吧。
几个年轻小子训练完了正趴墙头晒太阳呢,也不知道师父这是吃了什么火药,吓得四散而逃。偏偏个个滑不溜丢,罗爷硬是一个没逮住。
罗爷没逮住,北辰倒是逮住一个。
“你躲什么呢?”他端着一簸箕药材抬头看着蹲在房梁上的大丘。
大丘跟他比了个手势,他了悟的点点头道:“罗爷不在这儿,刚刚他把阿虎逮住,提溜去训练场了。”
“我师父去跟老太太回话,出来见着我们就跟疯了一样。”大丘脚勾着梁柱,整个身子倒吊着说。“我怀疑我们要出关去做斥候了。”
北辰吓了一跳,旋即就是担心。他看着大丘稍显稚嫩的脸和与之不符的沉静眼睛问道:“要去多久呢?”
“不知道,看安排什么。我想主要是侦查鞑子的动向吧,或者是去部落里探听情报。说起情报,其实涵易是我们里学得最好的,没他打听不出来的消息。偏偏他这次上京了。”大丘撇撇嘴道。
“这样啊,有什么我能做的吗?”北辰捏紧了簸箕边,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缓。
大丘想了想有什么能让北辰做的。“我有个小金库,藏在我住的院子里墙根那棵枣树的树洞里。如果我这次回不来,你就拿出来等涵易回来给他看。看完了你再拿走,给我藏起来。”
北辰认真的点头道:“我记住了,我不偷看。等你平安回来再换个地藏。”
大丘笑了下,卷动腹部把身子抬回房梁,一溜烟扒着窗户窜出去了。北辰一扭头,果然看到了正四处逮人的罗爷。
谁也不知大丘他们是何时出发的,镖局的人越发少,近来帮着医馆收拾的药材越发多了。
陈璇忙得头发都炸着,北辰十次有八次都见着她用针线缝合不同部位的猪皮,速度倒一次比一次快。
八段锦还是照常练着,早晚各一次。北辰早就不需要人带着教了,他能做得也就是不拖任何人的后腿。
镖局和医馆忙成一片,镇国将军府里下人也少了许多。从前三五步能遇到一个下人,如今走个十几步都见不到人影。
可镇国将军府里没那么急躁,仆人们各行其事,连于峦还是那副风流才子的做派。北辰心里安定不少,越发觉得自己能做的事实在太少太渺小了。
于峦劝人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说道:“沈霁明,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做好你能做得到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种局面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解决的,你就算考中了状元也不会溅起任何水花。拿块板砖守在翰林院门口砸,四个里面三个都是状元,又如何呢?”
“这话也同样适用于当将军的,听见了吗。”他懒洋洋抬高了音量,北辰便看到窗沿上探出夏瑶的半个脑袋。他眼眶红红,显然是刚哭过。
北辰立刻起身把夏瑶拉过来,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夏瑶往常早就别扭的推开表示自己是大孩子了,偏这回就乖着让北辰擦。
他不说,两个大人也知道他哭什么。于是三个人都没说话,坐着看远处的黄栌林。
“也不知他们在京城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北辰抱着夏瑶,突然很想简璨。他也是能抱着夏瑶给他安慰的人了,身体也壮实了很多,肯定能吓他一大跳。
“京城啊,好不到哪儿去。比镇北城唯一强点就是不用面对鞑子。不过还是面对鞑子好,见面就能砍。”于峦用扇子敲了敲后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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