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皇宫。
天色阴沉,早朝时候已到,皇上还未过来,众臣立于太和殿前,趁着这点难得的空当,议论起近来之事。
“听说了么,岭都的疫情,已经叫崔晟解决了。”
“岭都也算重镇,这样的事情也叫他去做,皇上真是重视他啊。”
“这崔晟虽说出身寒门,这两年势头却不差……”
“不过皇上给他指的婚事,他却一桩都不应,真是怪事。”
“那叫不识时务。”
“……”
崔晟立在身旁的队伍里,听着那些闲言碎语,面色平静。
等了半刻,李郴终于来了,端坐在紫檀龙椅上,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诸爱卿平身吧。”
“崔晟,”他淡淡道,“岭都那件事,你处理得如何了?
“回陛下,”崔晟持着朝笏走了出来,恭敬道,“岭都瘟疫一事,臣已查明,此事乃是岭都知府为敛钱财,一手操办所至。”
说着他便呈上一枚奏折,内监小步上前,将东西呈给李郴,李郴随意地翻开了几眼,大笑道:“不愧是你,做事最合朕心意,你说说看,朕如何赏你才好?”
“此乃臣分内之事,”崔晟低着头道,“臣不敢邀功自赏。”
“你看你,就喜欢说那些废话,”李郴有些不满道,“朕之前说要赏你些西域的美人,你也不要,放眼上京城,天下百姓莫不是要只知你崔长史,不知我李郴了。”
朝野静寂。
崔晟神色平静,沉声道:“臣不敢。”
“知道你不敢,”李郴摆摆手,“照常赏些黄金和绢帛吧。”
内监应了一声。
“众爱卿还有什么事情,一并道来吧。”李郴道,“对了,再过一月,便是慕声的生辰宴了,朕要替她好好办一场,诸位可不要忘了时间。”
散朝,昭庆门。
崔晟路走到一半,身旁同僚忽然拽紧他的袖口,低声道:“崔长史,今日皇上口风,分明是叫你不得再拒婚了。”
“我知道。”崔晟坦然道。
“你知道,还是不肯答应吗?”同僚神色紧张,“你明明知道,陛下如此器重你,他指给你的婚事,对你百利而无一弊啊,你有什么犹豫的?”
“我都知道,”崔晟无奈道,“有些事情你不了解,我没法同你讲清。”
“你糊涂啊崔晟,”同僚顿时急了,“有什么事情比你的仕途还重要呢?你为官时间这么短,正是因为皇上器重,才逐级提拔上来的啊。”
“人生在世,重要的事也不只这一件,”崔晟淡淡道,“有些事错过了,这一生恐怕都没有机会弥补。”
“你……哎呀,你再好好想想吧!”同僚见他实在执拗,无奈离开了。
崔晟目送他离开,两人说话时间久了些,朝中官员都已走得差不多了,高耸的宫墙下只剩他一人,深灰色阴翳之下,脚下影子愈发晦暗。
“成婚么,”崔晟握紧腰间玉佩,“唉……”
崔府。
崔晟回去的时候,刚好撞见宋千昭收拾行李,见他进来,若无其事道:“有事?”
崔晟走了几步,以一个不大好推开的姿态站在她身前,挑挑眉:“你这是做什么?“
“回锦洲啊,”宋千昭坦然道,“你委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
崔晟:“……”
崔晟咳嗽两声,道:“事情做完了?没有吧。”
宋千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崔晟道:“我知道镖师的市价,以我出的价钱,绝不止一桩事情吧。”
宋千昭没说什么,把手里行李扔到一边,拿白绢擦了擦手,忽然大步走过来,崔晟一怔,下意识后退,身子却靠在了书柜上,典籍掉下来一本,哗啦作响。
宋千昭停住脚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旋即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声道:“威胁我?”
这个距离,能清晰地看清那张漂亮的,带着强烈锐气的面孔,崔晟呼吸一滞,下意识移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最好,”宋千昭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三年没见,我还真以为你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原来还是跟从前一样,从不抬头看我。”
崔晟碰了碰发热的耳尖,看了看她,忽然放软语气道:“我今日上朝,被皇上威慑了。”
提及李郴,宋千昭也不逗他来,只道:“怎么个威慑法?”
“他说我若是不跟他安排的女人结婚,就要我好看,”崔晟道,“我今日险些下不来台。”
“他倒是霸道,”宋千昭道,“这么喜欢你,索性他自己嫁给你好了。”
崔晟道:“不要。”
“他不是向来器重你吗?”宋千昭道,“婚事而已,你若拒绝,他会把你怎么样吗?”
“搞不好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斩了我,”崔晟道,“我害怕。”
宋千昭沉默不语。
崔晟靠近了些,继续道:“千昭,你不会这样看我死的吧?”
“说话就说话,别离这么近,”宋千昭瞪他,“那你到底想干嘛?”
“我一介文人,也不会功夫,在朝中政敌又不少,很危险的,”崔晟道,“我想你保护我。”
宋千昭隐约觉得他说话语气愈发奇怪,却也说不上来,只道:“我一介戴罪之身,本不该在上京城久留,你这样做,反倒为难我了。”
“千昭之罪,乃是前朝所欠,”崔晟道,“如今李郴早已登基,若真是一心害你,城中也不会撤掉你的通缉令了,你易容至此,别人未必能发现。”
“你说的轻巧,”宋千昭道,“若是有天我身份败露,怎么办?”
“我会来救你,”崔晟道,“我发誓。”
他说这话的神情很认真,宋千昭移开眼,闷声道:“算了算了,你这个身板,还救我呢,别把自己搭进去还差不多。”
崔晟道:“你这是答应了吗?”
“你这样缠着我,我还能不答应?”宋千昭道,“崔晟,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烦?”
崔晟闷闷道:“也没有那么烦。”
一月后,生辰宴。
宋千昭将剑收入刀鞘,淡淡道:“一个生辰宴而已,何必要我去。”
“李郴生性多疑,明面上是个生辰宴,其实是个试探众臣的机会,”崔晟道,“这一趟,必有风险。”
“有风险还要去,”宋千昭道,“你的意思是,宴上会生风波?”
“不仅有,还不小。”崔晟不紧不慢地道。
乾清宫。
时值深秋,天气凉爽,宫殿前园林繁茂,池水碧蓝如洗,宫人忙忙碌碌,四下奔波,官员陆续入座。
管弦声起,伶人低声唱起清词,万众瞩目之下,尹慕声拨开帷幕,头戴点翠簪,身着一袭蓝裙款款而来,霎时周遭静寂,半数人眼光顿时聚焦在她身上,面露惊讶。
尹慕声容貌美艳,在场众人有这种表现,并不奇怪。
那几道惊讶的眼神让李郴十分受用,他微微笑道:“几日不见,慕声愈发漂亮了。”
“陛下又调笑妾身了。”尹慕声颊侧微红,坐到李郴身边。
众人落座,宴会开始,乐声宛转悠扬,舞女动作柔美,引得座下之人频频喝彩,时不时抛出一把赏钱,铜制的钱币四散在台上,伶人脸上喜色更盛,敲打乐器的手快出了残影。
众人依次为尹慕声献上贺礼,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宋千昭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看来李景死后,她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纸醉金迷,万千宠爱。
说起来,宋千昭其实并不那么恨她。
她视李景为家主,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李景遭人谋害,她虽有惭愧之心,却未觉得李郴多么恶毒。
他只是赢了。
那些毒辣的手段,李景自己也没少用,她在他手底下杀的人也不少,兄弟二人血斗至此,令人扼腕叹息。
早年李景并不喜欢这位尹夫人,娶她之后没过多久,便又纳了小妾,对那女人宠爱万分,徒留尹慕声独守空闺,备受冷落。
终究是个可怜的女人。
尹慕声环视着台下珍宝,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李郴看了眼她,清清嗓子,道:“还有一件,呈上来吧。”
内监缓缓走来,呈上一枚金丝楠木盒。
尹慕声好奇道:“陛下,这是何物,还要您亲自叫过来?”
李郴道:“慕声一望便知。”
尹慕声掀开木盒,顿时面露喜色,惊讶道:“犀角印?我还以为这东西早已绝迹了。”
“慕声可喜欢?”
“自然喜欢。”
博美人一笑,李郴大悦,刚想说些什么,内监忽然道:“陛下,林校尉来了。”
“宣。”
来人走进花苑,来到御前行礼,道:“臣林青,参见陛下。”
宋千昭脸色霎时一变,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崔晟望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今日静妃娘娘生辰之日,臣也应邀参与,”林青语气平缓,“只是城中事务繁忙,来迟了时候,请陛下责罚。”
李郴哈哈大笑,一挥手,高声道:“爱卿操持城中大小事务,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林青微微欠身,落了座,眼神果不其然落到了宋千昭身上。
崔晟觉得奇怪,转头去看身后人,却见对方神色越发焦灼。
宴酣正乐,却忽然听见杯盘摔落之声,尹慕声面色煞白,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周遭惊呼声四起。
四下混乱,李郴立刻叫来太医,对方小心翼翼地观察片刻,惊恐道:“静妃娘娘,这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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