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雪夜祸乱……”
谁的声音萦绕?一语成谶。
黑影说:“我生前,应当见过你?”
“你是谁?”
不记得了。他们都不记得。
记忆太过模糊,只剩下黑暗中玄魄的声声哀号。
后来,也不记得小白了。
她在无边苦等中枯坐,形如枯槁,不生一念。
偶有冒犯者,尽亡于她手。
死气像水面涟漪,一层层蔓延扩散,相伴许久的黑影,后来走得无声无息,干干净净。
又来了一个。
走了。
恶魂一道道,执念一缕缕,流淌在无边无际黑夜中,如潮水般退去,变作天地灵气,哺育沧溟新生。
光忽然出现——
镇灵石莹白温润的光,出现在天穹上,如流星,昙花一现。
风也吹彻。
不大的动静,平稳地掀开了这个世界。
天光赫赫挤进来。
天地变作一片光明。
十年了。
这漫长黑夜,她险些以为要枯坐到彻底消散,可最后还是带着一缕残魂,受命运所召,重回濯濯人间。
“去月陵——”
白童的声音从渺远处飘过来:“去学诛邪剑法,杀小白,你活。”
她一回身,便见碧空如洗,巍巍高峰入云天。
“叫什么?”
这一问,仿佛遥隔经年光阴,崭新的开端。
“燕。”
那弟子执笔低头,“姓燕,名呢?”
还有名?
迷蒙中,她脱口叫出:“白。”
“燕白。”
他们喊。
她应声,忽而有道白影擦肩而过,衣衫破烂,通身血煞气。
“站住!”她将人拦在山门,质问:“你身上带什么邪物?”
他抬首,冷冷掀开一双灰眸,“你是哪个?”
红尘几番轮转,相对竟不识。
她看到他眼中如出一辙的混乱——此人亦身负恶魂!
于是浑浑噩噩抽出剑,身后有人喊:“回来!别惹事!”
剑在掌心失控。
持续失控。
什么是剑?
如何执剑?
“想学剑术么?”无名剑修问。
“看好了,这是灵蛇一式!”
——他们说,这是姜家的长老,剑道至臻。
练剑、比武、觅道……
前尘故旧,纷纷褪色。
唯有那双眼挥之不去,等她去看,又像隔着一生的痴梦。
似真似幻。
漫长的生命,放在这轮回中,也如朝生暮死。
又是喧嚣的群峰,她一人走在飘雪的小径上,抱着剑。
谁的剑?
在那积雪断崖,这剑刺穿他们胸膛。
天暗了。
沉埋在暮色中的两张脸,又掩进雪夜。
只有风还在呼啸。
雪还在飘。
燕白的视线凝在远方雪原上,迟缓地转了转眼珠。
眼睫还挂着雪,竟不知是死了,又或尚在人间?
她视线追随风中飘扬的一截剑穗,看到了青霄剑。
那是她的剑,此刻却横在另一人膝上。
她顺着剑往上看去,纯白道袍一尘不染,他紧闭双眼,雪雾中岿然不动,仿佛岁月中踽踽独行多年,修至神安人定,境界非凡。
此处竟不是无尘峰?
燕白看到身下心头血描摹的阵纹,恍惚记起死前见过的剑光。青莲曾说,诛邪剑阵可除恶魂,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是在借青霄、既望之威,斩杀恶魂么?
但当她仔细去看,阵法却是黯淡,而最初那一剑也没有准确刺穿心口,偏了几分。
诛邪剑阵没能除去恶魂,却阴差阳错让她成为纪尧,小白与燕残留的执念,都在那经年黑暗中泯灭了。
燕白险些以为这只是场梦,但恶魂的的确确都消失,此外一切没变。
风雪极大,自由地飘散山巅,那个清雪般孤寒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莫风月?”燕白试探道。
那人问:“谁是莫风月?”
燕白打量这张熟悉脸孔,忽然意识到,这是青莲。他亦在恶魂烦扰中,失去前尘记忆。
她重拾过往的同时,另一人却在丢失最初的名姓。
燕白觉得这世间诸事,真是阴差阳错,无巧不成书。
她作为纪尧的生,便是为了赴死,走向燕白的新生。生命的结束与开端,全在这一瞬息。
而诛邪剑阵失败,莫风月剑道可还在?又要如何抗衡恶魂?
莫风月见他不言语,眸光沉了沉。
“怎么,偷剑不成,把脑子打坏了?”
燕白无言。
她伸手要拿回自己的剑,可莫风月起身,单手负剑在身后,垂眼看她。
燕白:?
你没有自己的剑吗?
“我的——”她试图说理,莫风月迟疑了一瞬,将青霄剑递出,又很快收回。
燕白:??
他缓缓附身,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说了句:“呆着。”
燕白:???
她一头雾水,莫风月抬眼望雪,一瞬静默后,倏然消失在雪光中。
“跑什么?”
燕白嘀咕,忽然一偏头,疑惑地四处打量,可周遭确实没有人烟,好似她方才幻听了。
从此地看去,皑皑的白,广袤寂静,因瞑色将近,天是铅灰的,山脊积雪反倒莹润生光,除了些昏黑的鬼影,雪原上什么都没有。
燕白又听见那似有若无的动静,忽然意识到身处何地!
“通天堑!”
她利落地起身,挽发,白衣还披挂风雪,眉眼不带笑时,便显出几分天然冷意,气势不如姜邑那般霸道,带了三分随性的潇洒。
站在山巅看了许久,燕白蹙起眉头,伸出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困在这里。当她试图踏出通天堑,还未走到尽头,周身忽然出现数道剑影。
“青莲?”她喊了两声,确信他已走了。
但他设下禁制,通天堑外围是个巨大的剑阵,将她困在里面。
看这阵势,只要她实力恢复,也不是不能离开。
他真不知道吗?
燕白想了想,断定这剑阵不是来困她的,许是防着雪域鬼修误入。
但没两天,她又怀疑不是这样。
当她试图走出通天堑,屡次“巧遇”莫风月,那双眼就沉静地望着她,无论她进或是退,就黏在她身上。
正是这轻飘飘一眼,让燕白横竖迈不出腿。
她往后退了一步,欲盖弥彰道:“我来这,透透气。”
总觉这个青莲好古怪。
她迫不及待想逃离这氛围,转身便走,身后无处不在的注视,叫她浑身难受。甚而有时他不在,这目光还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让燕白疑心自己感知力下降。
偏偏这人表现得十分冷淡,就如回到那些年的月陵,除了找她比剑,再没任何交集,可燕白就是觉得,他在生气。
而当她在通天堑发现一只鬼修后,终于不得不接受这现实——剑阵就是拦她的!
燕白想与莫风月谈谈,总这么将她困住,她也要生气了。她实力现已恢复七八成,指不定哪日想走,就毁了他的剑阵,回月陵去。
但没得谈。
莫风月不听,不看,却暗自加固了剑阵。
燕白:……。
她不想动手,连堵了他几天,莫风月只道:“我救你,你的命就是我的,救命之恩当——”
“打住!”燕白说,“你就说撤不撤阵?”
莫风月话锋一转:“我救你,你就得听我的。”
“凭什么?”燕白实难忍住,想与这厮打一架,顺道将青霄剑抢回来,谁知一眨眼,这人又没了踪迹。
“又跑?”
偌大的通天堑,也不知他藏哪去了,但这回誓要将人找出来,说个明白。
往通天堑最中心走,是一处四通八达的岩穴,此处积雪最深,燕白还未来过。
石洞高耸,是个天然的洞府,奈何四面漏风,里头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里里外外,只要有一点儿风,陡然惊起哀哀一阵哭,怪瘆人的。
等燕白走了一圈,才明白此地妙处。这石洞四方,竟每过一处,都有不同的声响,来自天上的风撞进地上的孔窍,仿佛一曲天地合奏。
最奇异的是中央有个石台,她甫一接近,便听见些稀奇古怪的响动,有时是山野鹿鸣,有时是孩提哭嚷,喧声不休,极静中的极闹,恍若进入一个小尘寰。
燕白觉得有趣,索性坐在石台上,听起人间事。
她觉得其中一些声音格外惑人,疑心无籁生便是在此地悟道,才练出那古怪的乐声。
听了许久,兴致也下去,正准备离开,忽然又听见一阵响动,非是那喧嚣的红尘之音,反倒离得很近,像是咀嚼声。
她悄无声息摸过去,将躲在石缝中的残魂抓出。
这是一道模样狰狞的恶魂,手中正撕扯怨气,迫不及待往嘴里塞,逃不开燕白钳制,便转而要咬她。
煞气劈面而来,燕白广袖飞扬,双目彻底黑沉,有力的指骨绷起,恶魂大张的口已经至眼前!就在这瞬息,她五指做爪,闪电般叩住恶魂脖颈,猛一使力!
恶魂凄叫,一声都没叫完,化作黑气从指缝消散。
燕白搓了搓指尖,察觉不对劲。
她的灵力怎么在流失?
她负手站立,说:“出来。”
鬼修躲躲藏藏,随后还是走了出来,亲眼见燕白碾死一只恶魂,他颤巍道:“我只是、只是来此躲难,不会打扰大人清修,我这就走!”
“躲什么?”燕白问,“这只恶魂?”
“不,是躲、躲凡人。”
“凡人?”
雪域连人修都难生存,哪来的凡人?
鬼修忽然往里缩了缩。
燕白若有所感,往各个角落都瞟了一眼,可算看到莫风月。
这人浑身的煞气,比鬼修还像鬼,燕白见那鬼修撑不住要跪地,便知凶得很。
“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莫风月不言。
燕白又问:“你留在通天堑做什么?”
莫风月道:“等人。”
“等什么人?”
“一个满口谎言的负心人。”
燕白默了一瞬,哑声道:“那是谁?”
莫风月撇过头,“我不记得,总归要等。”
许久,才听燕白说:“我没想走。”
莫风月神色淡淡,仿佛不在乎,他扔下手中一物,燕白不解:“这是?”
“是那个凡人!”
鬼修跳出来说。
“凡人?”
燕白察觉不寻常,将此人仔细打量,才道:“分明是个邪修。”
“是他,”鬼修指认,“我多日前见他时,他还是个凡人。”
凡人变邪修?
燕白想:我得出去看看。
她只是往外面撇一眼,莫风月那眼神又挪过来了,这人仿佛后脑勺都长着眼睛,将她每个动作尽收眼底。燕白再迟钝,也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此刻外面天色正亮,雪色却不如初见那样璀璨,上次见到这样冷一轮太阳,还是在缚灵窟,晴光都失了颜色。
燕白问邪修:“你因何入歧途?”
鬼修默不作声,蛇一般阴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游弋,不论妖、鬼,还是莫风月这不人不鬼的存在,他通通没有放过。
燕白觉得他好似饿了很久,正在审视猎物。
“我知道!”鬼修急切道。
“一月前,他们一伙人忽然闯进雪域,行为古怪,在雪域猎鬼吃鬼,才变成这模样。他追我时,我本要杀他,谁知我的灵力忽然变弱了,定是这邪修使了什么禁术!”
“你的灵力,变弱了?”燕白若有所思。
鬼修重重点头:“自他们来到雪域,所有鬼都是如此,可他们却越来越强,正因如此,我才躲到这来。”
这邪修眸中绿光一闪,竟朝燕白扑来,燕白眯眼,还在犹疑要不要留个活口审问,邪修身形一滞,忽然尸首分离。
鬼修缩了缩脖子,燕白看向莫风月那冰冷的神情,叹了口气:“莫风月。”
他没有反应。
“我知道你记得。”燕白道。
他这欲盖弥彰的无视,才显得刻意。
燕白本想说她要去雪域,但话至嘴边,变成:“你随我去看看。”
“去哪?”
“雪域。”
莫风月意味不明笑了一声,“你还是想离开。”
“我何时——”
莫风月打断她:“你根本不在乎我,就是要走,但我不会放你走。”
燕白歪头看他,琢磨他说这话的缘由。
“你当然有一万个离开的理由。”
莫风月低低笑着:“但我,绝无可能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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