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被掏空,唯余无尽荒凉。
自知自今夜始,那个曾予她暖意的"彻哥哥",彻底湮灭,代之以冷峻的帝王李砚昔。
而与他之间的青梅情谊,亦如碎玉,再难完璧。
天光未破,江听枫已起身。对镜细描黛眉,欲掩目底红肿。
昨夜泪似流尽,今唯余麻木疲惫。
整罢官服,理罢仪容,镜中人依旧端庄合度,唯眸中失了往日灵韵,添了疏离冷寂。
“姑娘真个无碍?”青禾奉盥栉入内,凝着她苍白面色,犹自忧心。
“无碍。”江听枫声气依旧平寂,“时辰已至,当往御前。”
她率先踏出房门,莲步平稳,恍若昨夜不过幻梦。
然唯己深知,那梦魇留下的伤痕,已深镌心扉,永难磨灭。
至太和殿时,李砚昔已端坐御案后批阅奏章。
明黄龙袍衬得身姿挺拔,玉面无波,难辨情绪。
江听枫深纳气息,近前屈膝:“陛下,臣江听枫,前来奉职。”
李砚昔抬眸掠她一眼,墨瞳无温,亦无昨夜怒涛。
只淡淡"嗯"了声,续垂首批阅奏章,恍若她不过寻常宫人。
心稍松,却又泛莫名酸涩。
她行至御案旁,执笔展纸,预备录注。
刻意垂首,目光凝于纸笺,不敢望他,不敢与他目色相接。
恐见他眼底冷寂,更恐见他眼底占有,皆会勾起昨夜屈辱。
殿内静唯闻奏章翻动沙沙,并她偶尔录注的书写声。
光阴点滴流逝,江听枫始终维持垂首姿态,指尖握笔过紧,微微泛白。
能觉他目光时落周身,带着探究与别的什么,然她终未抬首。
“微儿。”李砚昔忽唤,是闺名,非"江司记"。
江听枫玉躯微凝,执笔的指尖顿在宣纸上方。
她徐徐仰首,眸光仍避着天颜,只落在他颌下龙纹绣样:“陛下有何谕示?”
李砚昔凝着她刻意回避的眉眼,指节在奏章上轻叩,声线辨不出喜怒:“昨日批红的漕运折子,取来。”
“诺。”江听枫敛衽起身,莲步轻移至殿角檀木架前。余光里觉出那道目光始终相随,沉甸甸压得脊骨生寒。
她迅疾寻得青皮奏本,返身时刻意放缓步调,避开可能的目光交汇。
呈递时指尖方触奏本边缘,李砚昔的手倏然探来,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手背。
那触感灼如炭火,江听枫骤然缩手,奏本“啪”地坠在御案。她慌忙屈膝:“臣失仪,伏请陛下治罪。”
李砚昔目光掠过她泛红的耳尖,眸底暗流涌动,却未多言,只拾起奏本展阅时声量较平日沉郁:“无妨,退下。”
江听枫如蒙大赦,退回案侧时中衣已沁出薄汗。
纤指紧攥笔管,强令心神凝于录注,然脑海中翻来覆去皆是昨夜种种,龙涎香萦绕的压迫,滚烫的吐息,那句“君要臣从”如冰锥刺心,连喘息都带着隐痛。
近午时分,李德全奉膳入殿。李砚昔搁下朱笔,指对面锦墩:“同席。”
江听枫心鼓骤急,下意识推拒:“陛下天威,臣卑不敢僭越...”
“朕令你坐。”声线里带着不容转圜的威严,目光如网笼罩,“莫非仍在怨朕?”
“臣不敢。”声若蚊蚋,知已无从推拒。她僵直落座,执箸却迟迟未动,眼前水晶饺本是旧日所好,此刻却似梗在喉间。
李砚昔自然夹了块胭脂鹅脯置她碗中,动作熟稔如东宫岁月:“多用些,午后尚有奏章待批。”
江听枫望着碗中鹅脯,眼眶倏然发热。忆及少时他总将珍馐让与她,笑言“微儿正长筋骨,该当补益”。
而今相同举动,却满是讥诮。垂首将鹅脯拨至碗隅,低语:“谢陛下隆恩,臣可自取。”
李砚昔凝着她动作,执箸的手微滞,眸中暖意渐褪。
默然进膳,殿内气氛复归凝滞。江听枫略用几口便搁箸:“臣已饱足,陛下慢用。”
“嗯。”首未抬,声无波澜。
江听枫退至殿柱影中,见他从容用膳。日影透过琐窗描摹龙袍金线,却照不进他眼底深潭。
忽觉眼前人愈行愈远,如隔重雾,再难窥真心。
午后批阅奏章时,李砚昔格外沉寂,偶有谕令只唤“江司记”,再不称闺名。
江听枫反觉心安,宁可受君臣之礼约束,亦不愿面对那些藏匿占有的亲近。
近酉时,李砚昔忽道:“今日至此,且退。”
江听枫微怔,往昔总要陪至最后一本奏章批红。
忙敛衽:“臣告退。”转身时步履较平日急促,似在逃离桎梏。
行至殿门,忽闻身后声起:“微儿。”
莲步顿止,却未回首。
“明日...照常入值。”声线带着难察的涩意,似斟酌良久。
“诺。”轻应一声,疾步踏出殿外,不敢稍滞。
归至居所,青禾见她面色不佳,奉上暖茶:“姑娘可是玉体欠安?可要传太医?”
江听枫接过越瓷茶盏,指尖暖意难融心寒。摇首:“无碍,不过乏了。”转入内室阖门,背倚门扉缓缓跌坐。
望着窗外暮色四合,心绪如乱麻萦绕。
参不透他究竟何意,时而亲近时而疏离,时而以君臣礼法相拘,时而以帝王权柄相迫。
如临深渊,不知下一步踏向何处,亦不知何时坠入万劫不复。
忆及父亲致仕前的叮嘱:“微儿,宫阙之中最重本分,须谨记君臣大防,莫动情,莫逾矩。”
彼时不解,今方彻悟。在这九重宫阙,动情即是劫难,逾矩便是深渊,而她,正步步走向劫数中央。
此后数日,江听枫依旧准时御前奉职,却始终保持着刻意的疏离。
不再抬眸相望,不再应和少时话题,呈递文书必用紫檀托盘,避却任何肌肤相触。
李砚昔似有所察,再不唤她闺名,不留她同膳,只以君臣常礼相待。
殿内气氛日复一日凝滞,沉水香依旧袅袅,却再无旧时暖意。
江听枫以为这般僵持可续,未料顾衍再度现身,竟打破这脆弱平衡,将她推向更深的漩涡。
这日朝会方散,顾衍忽截住去路。虽着常服,锐气未减分毫,目光如鹰隼锁住她:“江司记,陛下于末将求娶之事,究竟何意?”
江听枫心口骤紧,欲避:“顾将军,此事自有圣裁,臣不敢妄议。”
“不敢?”顾衍逼近一步,身影如铁塔相阻,“江司记在惧什么?惧陛下不允,还是惧...本将非你良配?”
玉容霎时惨白,望着迫近的身影,恐惧如藤蔓缠心。欲呼救又恐惹人注目。
正惶遽间,忽闻身后冷冽声起:“顾卿在宫道拦截女官,成何体统?”
江听枫蓦然回眸,见李砚昔立于丈外,墨瞳凝霜,目光如刃直刺顾衍。
将军身形微僵,疾转身行礼:“陛下恕罪,臣仅欲向江司记探问...”
“朕之女官,岂容卿随意探问。”李砚昔步至她身侧,自然地将她护在身后,举止间尽显占有,“顾卿若无事,可退。”
顾衍凝着李砚昔相护之姿,眼底掠过不甘,仍躬身:“臣告退。”转身时目光扫过江听枫,带着难解的绪色,令她心弦骤紧。
李砚昔目送顾衍远去,眸中寒芒更盛。转首见她苍白容颜,声气稍缓:“可安好?”
江听枫玉躯微颤,忙从他影中移出,敛衽:“劳陛下垂询,臣无碍。”仍避着那双深眸。
李砚昔凝她疏离之态,心间躁意又起,却未多言,只淡道:“随朕回殿。”
亦步亦趋随在那道明黄身影后,望着挺拔背脊,心下惶然愈深。
自知顾衍再度相逼,李砚昔刻意相护,皆预示这场以她为注的博弈方才启幕,而她,不过是权弈中身不由己的棋子。
朝钟鸣响宫阙,江听枫隐于殿角阴翳,纤指紧攥奏本边缘,玉色指尖泛出霜白。
文武百官履声囊囊,沉檀香混着朝服熏香弥漫殿宇,更觉顾衍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自宫道相阻后,那眼神便添了势在必得的锐利。
李砚昔端坐御案后,章纹在晨光下流转金辉,批阅奏章的手指稳如磐石,似未觉殿中暗涌。
待户部奏罢漕运事,顾衍忽出列,甲胄相击之声裂破寂静。
"陛下,臣有本奏。"顾衍单膝叩地,声震殿梁,
"前日求娶江司记之事,陛下言容后再议。今边关已靖,将士归营,伏乞陛下赐婚,以全臣夙愿!"
满殿霎时寂然。
文官们目色交汇,武将们抱臂旁观,谁人不晓,顾衍乃陛下亲手提拔的悍将,新立战功便求娶御前女官,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江听枫心鼓骤停,下意识抬眸,正撞入御座深潭般的目光。
那墨瞳无波无澜,她却觉平静水面下暗涌滔天。
李砚昔搁下奏本,指节在案沿轻叩,每声皆敲在众臣心间。
"顾卿,"声线平缓难辨喜怒,"江听枫侍奉御前五载,起居注,奏章整理皆经其手,朝中尚无第二人可替。"
顾衍微怔,未料此由,昂首道:"若江司记归臣府中,陛下可另遣女官接替,断不误御前事务!"
"另遣?"李砚昔轻笑,笑纹里藏着讥诮,
"顾卿以为御前事务人人可接?江听枫熟知朕之习性,通达朝中机要,她去后,何人能代?"语锋骤转凌厉,
"抑或顾卿觉得,朕之御前,离不得江听枫?"
末句带着天威,令顾衍身形僵滞,急垂首:"臣不敢!惟...惟真心恋慕江司记,愿结秦晋。"
"真心?"李砚昔目光掠向江听枫,带着占有,"顾卿方自边关归来,与江听枫不过数面之缘,何来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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