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本以为办公楼的低语会是下一个任务,但经过市第三中学时,一阵截然不同的频率让他停住了脚步。
不是老建筑的沉重抱怨,也不是公寓楼的焦虑嗡鸣,而是一种轻盈却悲伤的共振,像是无数细微声音的和弦,带着青春特有的频率,却浸透着无法化解的哀伤。
林默将手贴在校门外墙上,立即感受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涌动——不仅是建筑本身,还有数十年来无数学生留下的情感印记。
“能听者?”一个年轻的声音怯生生地问,来自校门的铁栏杆。
“是的,”林默低声回应,“我听到了呼唤。”
“不是我们呼唤,”另一个较为成熟的声音从教学楼方向传来,“是那些还没离开的孩子们。”
林默皱眉:“还没离开的孩子们?”
“情感印记,”主教学楼解释,“特别强烈的情绪事件会留下回声。最近有一个变得特别强烈。”
林默请求进入校园,向门卫自称是教育局派来的建筑安全评估员。走在校园里,他感受到各处传来的声音——操场欢呼比赛的余韵,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回响,还有各个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少年心事。
但有一种声音特别突出:来自四楼一间教室的持续低泣。
林默沿着声音来到初三(4)班教室外。课间时分,学生们在走廊嬉闹,没人注意到那个角落传来的微弱啜泣。
林默将手贴在走廊墙上:“谁在那里?”
啜泣声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少年的声音回答:“你能听见我?”
“是的。你是谁?为什么留在这里?”
“我是李明,”声音微弱得像风吹过缝隙,“三年前从这里跳下去。但我不是因为想死才跳的...”
林默心中一震,走到窗边看向下方的水泥地。校园传说中,确实有个学生三年前在此坠楼身亡,官方结论是学习压力导致的自杀。
“那为什么?”林默轻声问。
“班费不见了...他们都说是我偷的...张老师让我承认...同学们看我的眼神...”声音断断续续,“那天放学后,我爬到窗台上想冷静一下,但窗户老化卡住了,我一滑...”
突然,上课铃响起,李明的聲音被淹没在铃声和学生们跑回教室的嘈杂中。林默感到那微弱的存在渐渐消散,只能等到下一个课间。
在等待期间,林默巡视校园,与其他建筑部分交流。
“那个孩子确实经常被欺负,”操场边的长凳说,“总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午饭。”
“班费失踪那天,他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教室门补充,“但那天有很多人进出过。”
“现在的孩子们还在谈论这件事,”礼堂的墙壁低声说,“成了校园传说。每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事发日——他的‘存在’就变得更强烈。”
课间铃再次响起,林默立即返回四楼教室。这次李明的聲音更清晰了些:
“班费就在教室里,从来没被拿走。如果找不到,大家会一直认为我是小偷...”
林默思考片刻:“你还记得那天的情况吗?最后一次见到班费是什么时候?”
“下午第二节体育课前,班长收齐后放在讲台抽屉里。第三节数学课结束后,就发现不见了。”
林默走到讲台旁,那是一个老式的木质讲台,有多处修补痕迹。
“讲台朋友,你记得那天的事吗?”林默将手放在讲台上轻声问。
讲台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印象...那天很混乱。放学后有个孩子返回教室,在讲台附近蹲了一会儿...但不是李明。”
“是谁?”
“不确定...但那天他穿了一双特别响的球鞋,走路咯吱咯吱响。”
林默又询问教室的其他部分。地板记得那天有许多脚印杂乱无章;窗户记得那天刮大风,窗帘被吹得乱飞;灯具记得那天放学后天色已暗,有人返回时没开灯,只用手机照明。
综合所有信息,林默拼凑出当天可能的情况:班费确实被放在讲台抽屉,但可能因某种原因掉落到讲台底部或后面,而当时匆忙寻找的人没发现。后来有人返回教室,可能发现了班费却因各种原因没有上交。
“班费可能还在讲台某处,”林默对李明的存在说,“我们应该寻找。”
但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搜查一个教室的讲台?林默再次以建筑安全检查为借口,请求校方允许他详细检查教室结构。
在检查讲台时,他果然发现底部有一处松动的木板。小心移开后,在手电筒光照下,一个陈旧的信封躺在积尘中。
林默小心取出信封,里面是一叠已经发霉的旧版人民币,正是三年前失踪的班费数额。
“找到了...”李明的聲音带着释然,“现在大家可以知道了...”
但林默犹豫了。时隔三年,突然找出班费,反而可能重新引发猜疑和谣言。谁返回了教室?为什么没有上交?公开此事可能造成新的伤害。
这时,讲台突然提供了一条新信息:“那个返回的孩子...他母亲当天晚自习时来找过他。我听见她说‘家里急需用钱’...”
林默明白了。那个学生可能确实发现了班费,但因家庭困难一时糊涂没有上交,后来可能害怕追究而一直沉默。
课间时分,林默请现任班主任帮忙找来几位班干部,委婉地提起三年前的事。
“我检查建筑时发现讲台有处暗格,里面居然有这个,”他展示信封,“看起来是旧版人民币,可能是多年前遗失的。”
学生们惊讶地围观。一个女孩突然说:“难道是李明失踪的那笔班费?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提起这件事...”
林默点头:“也许只是意外掉进去,从来没人偷过。有时候事情就这么简单。”
消息迅速传开。林默注意到一个高个子男生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匆匆离开教室。
林默跟上他,在楼梯间轻声说:“有时候人们年轻时犯错,不是因为品行不好,只是因为处境艰难。”
男生猛地转身,眼中含泪:“您...您怎么知道...”
“建筑记得很多事,”林默意味深长地说,“但有时候,让一些秘密随时间消逝更好。重要的是现在真相大白,李明可以被证明了。”
男生哽咽道:“那天我妈妈生病急需钱买药...我发现班费掉在讲台后面,一时糊涂...后来想还回去,但已经传出失窃消息,我害怕极了...第二年我打工攒钱,匿名寄给了李明家,但没人知道那是为了班费...”
林默拍拍他肩膀:“你后来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你的品格。让这件事就此了结吧。”
当天放学后,学校召开简短会议,宣布在教室讲台发现疑似三年前失踪的班费,很可能只是意外掉落而非被盗。校长强调这证明了李明清白,并宣布将以李明名字设立一个助学金,帮助有需要的学生。
会议结束后,林默独自留在正在空下来的校园里。夕阳西下,他感受到整座学校的“情绪”正在发生变化——那种萦绕不散的悲伤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氛围。
在四楼教室窗边,李明的存在变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一句轻轻的“谢谢”随风消散。
主教学楼对林默说:“他等了三年,就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偷东西。现在可以安心离开了。”
林默准备离开时,一位中年教师叫住他:“您是今天发现班费的那位先生吗?我是张老师,三年前是李明的班主任。”
林默点头握手。
张老师眼中含泪:“这些年我一直自责,当时处理得太急躁,可能加重了李明的压力。今天终于能放下这个包袱了。奇怪的是,您怎么知道要检查那个讲台?”
林默微笑:“老建筑常常藏着许多秘密,只要愿意倾听,它们会告诉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
走出校门时,林默听到校内广播正播放一则通知:“近期学校将进行安全隐患排查,特别是老旧门窗的维修更换...”
林默欣慰地笑了。至少李明的悲剧将带来一些积极的改变。
街角的风再次带来城市的声音,这次是那栋玻璃幕墙办公楼的频率,比之前更加急切。林默深吸一口气,朝着下一个呼唤走去。
他能感觉到,办公楼的秘密与学校的悲伤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加现代、更加精密却也更加冰冷的焦虑。但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人去倾听,去理解,然后尝试修复。
这就是能听者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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