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衣男人言毕,即刻从成衣店楼道间撞开一扇窗扉,疾掠而出,轻功施展,几下停在窄巷商铺屋顶。
前后左右加之头顶一共八人,将檀栾团团包围,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
他还如何逃呢?
虽没下雪,雪雾已被打斗震得漫天飞扬,仿若又一场淋漓大雪。
凤鸣站在窗边。那白衣青年以酒壶抵挡,身姿轻盈飘摇,巷道太窄,他的轻功施展不开,但对于行凶动手的凤鸣一方来说也是如此,加之人多,有些束手束脚,一时竟也没讨到好。
凤鸣遮面的白纱被凛风吹得不停飘动,那白色身影在白纱之后成为模糊一团,又加之雪雾遮挡。
凤鸣终是不耐,两手一掀,将白纱拨开了。
帷帽后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来,她未施粉黛,瞳仁点漆,青绿的裙裾下,便又是另一种清隽之美。
在凤鸣未注意的视线中,那灰衣男人遥遥向她望来一眼。
“铿”——
金石撞击的火花一闪而过,陶瓷酒壶终于不堪重负,壶身上裂出一道裂纹,四分五裂惨死当场。
檀栾脚步顿住,本欲束手就擒。他心知凤鸣之计不过是要自己挨一顿打,总归自己手欠,碰了不该碰的地方,打了不该打之处。
他有心还凤鸣一顿打。
正做此想,余光却见一道剑光逼眼,朝他直射而来,竟是直指他的咽喉!
难道那“纨绔”后来改了想法,非得要他性命不成?
檀栾收势不及,躲过夺命剑招,撞到身后侍卫,与其一同撞进街边一家酒肆之中。
风雪呼啸着卷入,酒肆内早已空空如也,却似乎仍残留有一股酒香,在寒风雪雾之中,刮进咽喉肺腑。
檀栾拎起侍卫的剑,唇边擒一抹冷笑。
他面对身前三人。
为首那名灰衣男子目露凶光,并不犹豫,三人朝他包抄而来,动手之间,招招狠辣。
是奔着要他命来的!
那一行人尽皆进了酒肆,只能依稀听见打斗声传来。凤鸣瞧不见人影,心中着急,本欲下楼走近围观,一瞧她身边三人眼巴巴瞧着她,不愿叫她涉险的模样,这才作罢。
“轰隆”一声。
酒肆中不知什么东西被砸了。
凤鸣翘首,只觉这声“轰隆”过于响亮、过于长久,厉害得将成衣店也波及到了,开始上下震颤起来。
“哗”,无数厚重的白雪纷纷从屋顶上倾倒,远处山雪滚滚,也扬起漫天的雪尘。
世界突然被无边无际的白雪包围了,也开始震颤起来,雪雾滚滚,犹豫拍岸巨浪。
一切都在震动。
发生太快,凤鸣尚且来不及反应,已被侍卫卷入怀中,抱着要从洞开的门窗逃离。
违章搭建的房屋质量堪忧,瞬间四分五裂,瓦砾砖石房梁全数砸了下来,挡住他们去路,楼板也在垮塌。凤鸣身体悬空,感受到强烈的失重感。
是地动。
身上剧痛,凤鸣只感觉侍卫带着她飞跃,不停地躲避,最后被不知什么东西砸中,脚下踉跄着要摔倒。她被极快地传递到另一名护卫手中,地转天旋之际,眼前陡然一黑。
再次醒过来,首先恢复感知的是嗅觉。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在刺骨的寒风中,从她的鼻腔往上钻去。
凤鸣瞪大了眼,瞧见一根梁木直直贯穿了她身上之人的胸膛。
那名侍卫脸色灰败,已没了声息,胸口的贯穿伤并未在流血,被极低的温度冻成血柱,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仍旧挥之不去。
倘若不是被冻住,这样的伤口,湿漉淋漓的鲜血怕早已浸透凤鸣的衣袍。
他临死之前,脊梁依然高挺,死死将凤鸣护在身下,拱卫出这能供她喘息的罅隙。
她如今依然活着,全靠他以肉身挡了。
她叫不出这为救她而死侍卫的名字,不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是否有谁在等他回家呢?
反应过来时,凤鸣发现自己已流了满脸的泪,身体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
她咬牙忍哭,突然为自己的任性生出一丝后悔。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有千载之久,僵硬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
“谢谢。”凤鸣对那侍卫轻声道。
翻过身,向着透光的、房梁与砖石拱出的缝隙爬去。
外面已成炼狱。
分明未到黄昏,天色一片昏黄,浓云依旧压在天空。
风声呼啸而过,带来远处细微的哭声、叫喊声。
呜咽凄厉,因为太远,传来一如鬼哭。
另一名侍卫半个身子被压在梁木墙壁之下,两只眼瞪的滚圆,已经不会眨了。
凤鸣犹然记得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他的同僚说的。
他说:“保护好殿下。”
凤鸣踉跄着弯下腰伸手闭上他的眼,叫他瞑了目。
她依然不知这位的姓名。
她依然向他道谢。
她青绿的裙裾上染满了血,土石灰将她整个人都弄得灰头土脸。
因为流过泪,脸颊上脏污的痕迹凝固出道道泪痕,还有瓦片划破脸颊,割出的一道血痕。
凤鸣踉跄站起身,没走两步,瞧见瓦砾下伸出的一只腿。
那只腿一动不动,凤鸣认出是康管家的衣衫。
蹲下推他:“管家!管家!”
没有得到回答。
大约也是死了。
凤鸣不死心,伸手去扒,想将人拖出来,任凭她如何动作,还是一动不动。
风中传来的鬼哭声似乎更大了。
凤鸣感到自己又重新开始发抖,她强迫自己站起身,向着记忆中窄巷的位置走去。
“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活着?”
没有人回答,只有死寂。
凤鸣忽而崩溃了。
任她平日里再如何骄奢豪横,也从未害过谁人性命,便从不曾亲眼瞧见有谁死在眼前。
活生生的几个活人,忽而便横死当场了。何况她差丁点儿也是其中一员,她如何不感到恐惧,不感到害怕呢?
“有没有人还活着?”几乎已经哽咽。
凤鸣想要叫另几名侍卫,却仍不知他们姓甚名谁,更别说康铉找来的那三位。
到如今,她唯一知道姓名的,竟然只有……
“辛雪积,辛雪积!你还活着吗?”
房屋倒塌的彻底,宝荟街上违建的屋舍大多质量奇差,经过这一场地动,竟是全数塌了个干净。没能倒下的,也不过是保持着一半“残躯”,摇摇欲坠一般。
屋顶上厚重的积雪或许也是压垮它们的一根稻草,随之倾倒地面,和断瓦残垣一同成为废墟。
满地狼藉。
忽而,凤鸣眼眸一凝。
有一只露在外面的手动了。
她急忙奔驰过去,不慎跌了一跤,又急急爬起。她摸那只手,冰凉的手,手腕冰凉单薄的肌肤下,微弱跳动的脉搏。
是活人!
凤鸣再一次扒着瓦砾。
狐裘碍事,她便脱了;梁木太重,她咬牙去挪,还是纹丝不动。
越是着急凤鸣便越冷静,想出一个法子。
她跪坐地上,用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去挖雪泥,试图挖出一个能叫那人脱身、又不让压住他身体的梁木砸下的坑来。
挖到后面,已分不清手指上的鲜红是蔻丹的颜色还是血水的颜色了。
终于,那人松动了身体。
凤鸣拽住他的手,狠命将他一点点往外拖。
那人的脸终于得见天日,竟是辛雪积。满脸的血,从额头处蜿蜒流淌下来,干涸成褐色的血污。
这次见到这张脸,终于不再是恼恨,凤鸣喜极而泣。
这是个活人。
是活人吗?
那微弱的脉搏是否是她的错觉呢?
凤鸣伸出手,探他鼻息,再次感受到了微弱的气。
是活的。
知道这人是活的,那消失的恼怒突然便又回来了。
凤鸣哼了一声,擦去眼角泪花。环顾四周,将这原本该是酒肆的位置仔细打量一圈,仍不停确认是否还有活人。
没有人应声,接连又发现几具尸体。清点人数,还应有四人。
或许是埋在废墟底下了,连一星半点踪迹也没能显露。
她茫然环顾这看不到尽头的废墟,确认此地只余她与辛雪积两个活人。
要尽快离开了,书中说,地动之后会有余波,恐还会再次发生震动。这些没能倒完的屋舍,是危险至极的隐患。
凤鸣盯着地上紧闭双眼的白衣男人——那身白衣如今已成灰衣——到底没能忍住,踹了辛雪积一脚……
两脚。
姓辛的皮糙肉厚,身上硬邦邦,踹得凤鸣吃痛。
“喂,登徒子,你醒一醒!”
“你若再不醒,本公主就要将你丢在这里了。”
“难道你还想叫本公主带你出去不成?本公主将你从瓦砾下救出已是大人大量菩萨心肠,不与你计较你的过错,你不要得寸进尺。”
“辛雪积,你快给本公主醒过来!”
凤鸣说得气喘,男人依然双眼紧闭纹丝不动。
没忍住,公主殿下又踹了一脚,一咬牙一闭眼,终是抬起姓辛的头颅,拽住他两肩衣衫,倒退着拖动起来。
乒乒乓乓。
男人的身体随着地面堆积物的高低而上下颠簸起伏,遇见拖不动的地方,凤鸣勉强咬牙抱住腰来拖。
半盏茶后,才拖出一星半点的距离。
隆冬之下,凤鸣竟是大汗淋漓。
“哼。”凤鸣愤懑,泪水不住红了眼眶。
她再次一咬牙一闭眼,矮下身子要将人往自己背上抬,果不其然失败了。
于是只好继续拖拽。
忽而,男人的眼睫动了动。
凤鸣低头凑近了看,盯着,却发现辛雪积双眼依然紧闭。
是她的错觉。
突然又听一声“轰隆”。
地动山摇,天地再次开始摇晃起来。
他们左侧,那座尚且竖立的房屋也同样再次开始摇晃起来。
完全来不及动弹,那座房屋向她倒来。
凤鸣紧紧闭上眼。
她恍惚感受到风声,自己似乎被人抱在怀中正在快速移动。
掀开眼皮,凤鸣对上辛雪积低头看来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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