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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锦屏人·九品莲华

御史台。

偏厢里,崔七趴在榻上,后背的伤处火辣辣地疼。廷杖二十,革去职衔,留御史台听用——这惩罚不轻,却也给他留了口气,留了个还能留在竹屿身边的位置。

听见门外脚步声,他忙撑起上半身,却看见太子孟子琰正站在门口,一身杏黄常服,温润如玉。身后跟着管家李安,捧着药匣子。

“太子殿下?”崔七想要起身行礼,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快躺好,不必拘礼。”太子快步上前,伸手虚扶,语气温和,“伤得这么重,还动什么。”

他示意李安将药匣放在榻边小几上。

“臣…罪臣失仪。”崔七不敢再动,声音有些虚弱。

太子在榻边坐下,亲手打开药匣,里面是几瓶一看就非凡品的金疮药。

他取出一瓶白玉瓶装的药膏,递给崔七:“这是宫里最好的生肌玉露膏,一日三次,仔细涂抹。还有这瓶参茸养荣丸,每日早晚各服一粒,固本培元。”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言语间满是体恤,“本王已向父皇陈情,你此番虽言语过激,但忠勇可嘉。革职是权宜之计,你且安心在此养伤,待此案了结,本王自有安排。”

“谢殿下隆恩!”崔七心中微暖,垂首道,“是臣鲁莽,连累殿下为臣费心。”

他清楚太子的用意,必须尽快养好伤,继续在竹屿身边,为太子盯紧这盘棋。

太子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崔七渗血的背上,带着一丝不忍:“竹屿主审此案,看似风光,实则身处风口浪尖。三弟在金殿受挫,必不会善罢甘休。他性子偏激,手段…你也知晓。”

他顿了顿,看着崔七的眼睛,语重心长,“你既在此处,更需谨慎行事,多替竹屿留意周遭,若有何风吹草动,或他有何…难处,务必及时告知本王。本王,必当尽力。”

崔七心领神会,肃容应道:“殿下放心,罪臣明白。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又温言嘱咐了几句好生休养的话,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竹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一身青色御史服,面容清冷,目光扫过屋内,与正欲离开的太子撞了个正着。

“殿下。”竹屿神色平静,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

“竹屿来了。”太子脸上依旧是那副温煦的笑意,颔首道,“本王来看看崔七的伤势。人交给你了,好生照料。”

“是,殿下慢走。”竹屿恭敬回应,侧身让开道路。

待太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竹屿才走进偏厢,反手关上了门。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榻上的崔七,在太子离开的刹那,紧绷的神经似乎就松懈了下来。

听到竹屿进来的声音,他艰难地扭过头,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竹屿,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痛楚却又十足挑衅的弧度:

“这不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吗,终于舍得移驾,来瞧瞧我这个阶下囚了?我还以为您贵人事忙,早把我这身烂肉给忘了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是要证明自己还能动弹似的,竟咬着牙,试图强行翻身。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龇牙咧嘴。

竹屿站在几步开外,冷冷地看着他这番做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崔七撇嘴,又翻了个身,背对竹屿:“看什么看!御史台是你家开的?”

竹屿递过一碗清水:"少贫嘴,伤处还疼吗?"

崔七接过水一饮而尽:"疼!不过值了,至少让三殿下吃了个哑巴亏。"

竹屿看着他,压下心中的复杂:“晚上我去见人,你好生呆着,别乱动,与人照顾你,懂了吗?”

崔七问:“你要去见谁?”

竹屿转身就走:“别问。”

崔七一愣,喊道:“等等!你要去哪儿?”

“你管不着。”

“竹屿!”

竹屿终于停下脚步,转身,“怎么了?”

崔七满脸担忧:“那个……你还难受吗?”

“嗯?”竹屿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你腰还疼么。”崔七又问了一遍。

竹屿:“……”

“滚。”

“唔……”

夜色深沉,华灯初上。

相国别院的喧嚣才刚刚开始。

这楼明面上是气派的酒楼,雕梁画栋,宾客盈门,觥筹交错间推杯换盏。

然而若有心人细看,便知那穿梭于雅间之间的侍女,眉眼间流转的风情,远非寻常酒肆可比;偶尔从楼上厢房传出的丝竹管弦与女子娇笑,也带着几分暧昧的靡靡之音。

这里是京城一处有名的销金窟,亦是鱼龙混杂的消息集散地。

二楼一间临窗的雅室,相对而坐的两人,与外面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

桌上几碟精致小菜几乎未动,一壶梨花白却已下去大半。

宋寒山穿着半旧的青衫,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颓唐。

他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角都咳出了泪花。

竹屿知道,师兄来找自己的目的。

宋寒山因为锁麟囊一案而被贬,如今更是连京城都呆不下去了,欲离京。

他只是灌酒,半晌才开口:

“锁麟囊…好一个锁麟囊,我宋寒山勤学苦练二十年,竟栽在一只小小的锦囊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是我蠢,是我瞎,识人不明,察事不清!别人挖好了坑,我就闭着眼睛往里跳!我这样的人,还做什么官?”

坐在他对面的竹屿,在暖色的灯火下,面容显得愈发清冷。

他沉默地听着宋寒山的醉语。当听到“锁麟囊”三个字时,心头一颤。

那件事…他并非完全无辜。

他早看出端倪,却因种种考量,放了姚玉宁,救了崔七,期间有意无意间推了一把,加速了师兄的跌落。

此刻看着宋寒山,愧疚如同细密的针,刺在心头。

然而,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离开这污浊的泥潭,对耿直的师兄而言,或许真是解脱。

“师兄…”竹屿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拿起酒壶,给宋寒山的空杯斟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金陵…也好。山温水软,回去做个闲散富家翁,总好过在京城这潭浑水里挣扎。”

“富家翁?”宋寒山嗤笑一声,醉眼朦胧地看着竹屿,“寒窗苦读,谁不想着致君尧舜?如今…罢了罢了,都是命!”

他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看向竹屿的目光带着复杂,“倒是你…竹屿,师父若知你如今位高权重,行事…愈发深不可测,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

竹屿无奈摇头:“锁麟囊案,你本就不该沾手。”

宋寒山愣了一愣,最终却也只是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

竹屿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信笺,信封上字迹清峻端方。

他将信轻轻推到宋寒山面前:

“师兄此行回金陵,烦请替我…将这封信转交恩师。就说…竹屿在京中一切尚好,请师父勿念,务必保重身体。”

宋寒山拿起那封信,入手微沉,显然不止一页。

他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又抬眼看看眼前这个愈发看不透的师弟,笑着摇了摇头:“竹屿啊竹屿…你让我带话给师父,那…林氏呢?”

他刻意顿了一下,观察着竹屿的反应,“你夫人…可还在金陵老宅替你打理家业,整个酒馆,可就她一人上下操心。你信中…可有只言片语给她?”

“林氏”二字轻轻刺了竹屿一下。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宋寒山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家中之事,自有安排。师兄…不必多问。”

宋寒山笑:"你夫人若知你与那疯小子纠缠不清,怕是要气得回娘家。"

竹屿的耳尖微微发红:"别胡说。"

“怎么说。”宋寒山身体前倾,带着浓重的酒气,压低了声音,“也行,家中事我不问。那…那个崔七呢?那个在金殿上发疯,被打得半死,如今还赖在你御史台的崔七郎呢?”

竹屿猛地抬眼。

宋寒山却像是没看到那寒意,继续借着酒劲追问:“他是什么人?太子的一条恶犬,疯起来连皇子都敢咬!行事毫无顾忌,偏又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这种人,沾上就是一身腥,竹屿,你告诉我,你那么聪明,那么谨慎,为什么偏偏容得下他?还把他留在身边?你图他什么?”

雅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喧闹声似乎也遥远了许多。

竹屿盯着宋寒山,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是条有用的疯狗。”

这句话说得极冷,极硬。

“有用的疯狗……”宋寒山重复着这句话,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醉意朦胧地指着竹屿:“竹屿啊…你真是…越来越像这京城里的人了,让师兄我大开眼界啊……”他踉跄着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让湿冷的空气涌入。

竹屿于是也站起来。

“明日…我就走了。离开这鬼地方。官场如战场,你好自为之吧。”宋寒山背对着竹屿,“离京之前,师兄再啰嗦最后一句…”

他转过身,醉眼通红:

“崔七那条疯狗,背后拴着他的主子,是东宫,你护不住他的,同样,他也护不住你。”

你护不住他……他护不住你……

宋寒山最后深深看了竹屿一眼,带着满身酒气和萧索,摇摇晃晃地推门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竹屿一人。

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到底在想什么,竹屿自己也不知道,他爱林氏吗?他爱崔七吗?

似乎都不是……似乎也都是……

小剧场:

七七(委屈巴巴):竹屿,我下次再也不敢强你了……

竹屿(不吭声)

七七(急眼):竹大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竹屿(不吭声)

七七(眼眶红了):竹屿竹屿,你就原谅我吧!我对不起嘛!

竹屿(瞥他一眼):对不起我什么?

七七(低头):不该……不该……那什么……

竹屿(无语):好了好了,下次怎么做?

七七(皱眉思考)

十分钟后……

七七(眼睛发亮):要和你培养感情,等你自己愿意,到时候我就不会发疯啦!

竹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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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锦屏人·九品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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