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妖司藏人?这倒是不多见。"三皇子斜倚软榻,玉扳指在指节间转出一圈冷光,"说来听听。"
他对面坐着位容貌俊秀的年轻男子,年约二十,闻言正色道:"昨日得讯,今日殿下刚醒,下官便即刻前来禀报了。"
"谢大人耳目倒是灵通。"孟子垣抬眸看他,一笑,倾身向前,暖炉在他眼底投下一簇跃动的火苗,"白鹿书院何时做起谍报营生了?"
谢允未理会对方调侃,眸光淡淡注视前方:"斩妖司对外称此人身上有妖气,故将其扣下。"
这人是白鹿书院院长,谢允。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世干净如宣纸。"谢允指尖无意识摩挲茶盏,素衣如雪。
"还有么?"
"斩妖司定是有所隐瞒。"谢允微挑眉,"否则不会如此干净。"
孟子垣刚才坐在软垫上,闻言靠近他,一手捻起他的发尾,在手里摆弄了几下:“是。都说书生最是明察秋毫,一般人可闻不到什么妖气,不如谢大人去闻闻?”
谢允白净的脸不轻不重的瞪了他一眼,孟子垣看他动怒,立刻松了手。
“三殿下莫要这般了。”谢允忽然压低了声音,“现在是谈正事。”
孟子垣装作无辜,玉扳指磕在木案上清脆一响,摊手道:"偏要谈正事?若不是谢大人匆忙赶来,我还在酣睡呢。"
“殿下!”谢允皱眉,“这话——可千万莫让旁人听了去。”
他耳尖泛红,却见对方已懒懒靠回织金引枕,仿佛方才逾矩的不过是片过堂风。
谢允面色不动,嗓音混着茶雾升起:“藏人这事可大可小,看怎么说。若——”他本来想说若是考虑三殿下,话到嘴边咬牙咽下去,觉得直接说出来反而寒了孟子垣的心,两人自幼交情不浅,正因为不浅,才要细细斟酌,他续道:“于陛下而言,弊端有三。其一,陛下生性多疑,历代皇子为储位明争暗斗,血流成河的往事犹在眼前。斩妖司虽隶属朝廷,却自成体系,此番异动定会触动陛下逆鳞。哪怕殿下置身事外,旁人也难免将此事与殿下关联,届时无端猜忌恐如潮水般涌来。其二,斩妖司表面由太子协理,暗桩眼线遍布京城。殿下虽消息灵通,但太子的势力亦不容小觑,若风声走漏,以太子谨慎的性子,定会派人前来试探。一旦应对不当,不仅会暴露殿下的谋划,更会让太子警惕,日后殿下行事将如履薄冰。其三,宋寒山执掌斩妖司多年,手段狠辣且城府极深。他放任此事发生,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若此事被别有用心的皇子利用,再与斩妖司清高自傲、不轻易表明立场的行事风格相叠加,殿下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届时,若真相未明便贸然卷入,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颇觉口干,便拿起茶慢慢啜着。
孟子垣自然明白谋士之意:此时若揭发邀功,必牵连甚广。斩妖司立场未明,此举不仅难讨欢心,更可能得罪众人。
两人安静了一瞬,还是谢允开口:“殿下可记得这几天是什么日子?”
孟子垣一愣,默契的反应过来:“你说,这和姚府有关?”
谢允没说话。
孟子垣眯起眼,指尖微翘,目光扫过窗外积霜的梅枝:"谢卿漏说了一桩——再过七日,便是姚府忌辰。"
谢允捏紧茶杯,低了头看里面漂浮的茶叶碎:“姚府灭门在七年前腊月,皇后病故恰在月余后,时间太过巧合。斩妖司所扣之人,下官查过,曾是姚府仆从,却在那场劫难中幸存,成了漏网之鱼。”
孟子垣收敛了笑意:“你是说,斩妖司藏匿这小儿,是为了查找姚府灭门真相?”
“有可能。”谢允微微转头,看向窗外落梅:“否则实在说不通。”
“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孟子垣盯着他,“精魅突袭,满门血斩。当时亲手查案的还是宋寒山。”
年轻的白鹿书院院长勾了勾唇:“殿下真的这么想?那已故皇后的事作何解释?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若牵扯陈年旧案——"孟子垣坐直身子,咬牙道,"只会更难澄清。"
谢允回眸:"正是,此事需从长计议。"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冬日蒙蒙。
浴桶水汽裹着炭盆暖意,竹屿闭着眼任热水漫过肩颈。
屏风后传来布料摩擦声,像有人踮脚绕过木架。竹屿惊讶扭头,抄起斩妖剑甩水,却只见半片撕开的素白中衣挂在屏风角,布料上渗着淡淡血渍——
“谁在那里?”他踏出水桶,赤脚踩在青砖上。屏风后响起慌乱的吸气声,紧接着是宫女服饰的窸窣响。
斩妖司的宫女可不会这么胆小。
“大人,是…是奴婢。”假嗓子带着陇西口音,却掩不住尾音的颤。
竹屿挑眉,这声音和白日里崔七装疯卖傻时一模一样。
他故意放缓脚步,任由水珠顺着脊背滑落,淡笑:“你?过来擦剑。”
屏风后转出个宫女,青布头巾压得极低,脚步娉婷。
竹屿盯着对方手,那里还有给苏挽月渡血时的伤口。
“手伸过来。”他将斩妖剑递出,“学过擦剑不曾?”
宫女接过剑,却没回答。
竹屿的喉结滚动,突然伸手扯下对方头巾。
湿漉漉的黑发散落,发尾还滴着冰水,正是崔七。
“崔七。”他的声音比水汽更冷,却没松开攥住对方手腕的手。
少年肩头的伤药味混着锁麟囊的苦香涌来,扑了竹屿一脸。
崔七先是一讶,又笑起,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划过他后腰:“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假宫女的袖口滑下,手腕旧疤在水汽中泛着红,伤痕累累。
竹屿闭上眼。
他猛地转身,却撞进对方怀里。
浴桶的水还在冒热气,崔七的指尖顺着他脊背滑下:“大人腰真细。”他忽然贴近耳畔,“要多吃点啊,不然太瘦了,冬天是不是特别冷?”
竹屿反手将人按在边缘。斩妖剑横在对方颈间,却避开了青鳞覆盖的位置。
崔七的唇角勾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说,来做什么。”他听见自己嗓音发哑,银铃却在发抖,“大晚上不回房,偷窥?”
崔七的指尖还按在他后腰,轻轻揉捏着。
“想大人了啊。”崔七笑起。“刚走了又舍不得了。”
“我看你是想打人了吧。”
崔七嘿嘿一乐。
“给大人洗头,怎么样?”他晃了晃手里的皂角,塞进他掌心。皂角的清香混着崔七的味道。
屏风“吱呀”作响,竹屿猛地推开人,斩妖剑“当啷”落地。
“滚。”他弯腰捡剑,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
崔七却凑近浴桶,“偏、不。”
竹屿:“~”
“下次再敢扮宫女,”他盯着崔七,“就把你锁在浴桶里,泡够三天三夜。”
“大人要和我一起泡?”
竹屿冷着脸,耳根却悄悄红了。
“别乱说。”竹屿扭头,穿上衣服,“最后留你一晚。”
水珠从发尾滴落,沾湿领口,他刚沐浴后的皮肤泛着薄红。
崔七倚门框,落了笑,晃着受伤的手腕,锁链拖地发出细响,目光落在竹屿微敞的衣襟上。
“留一晚,大人是什么意思?可以上床不。”
真是狡猾——不愧是斩妖司,说话滴水不漏,居然没问出来。
他恨恨地想。
竹屿咬唇,沐浴后的体温还未退,脸上飞红。
他转移话题:“那个——你明天我不带你去验妖堂了,冰窟的事,你自己解决。”
崔七突然不想说话。
“宋寒山拿你当饵,去了必死。”他别过脸,不敢看对方亮晶晶的眼睛。
“不过——你没得选。”
崔七眼睛一弯,踉跄着靠近。
少年指尖划过他掌心,带着锁链的凉意。
竹屿浑身僵住。
沐浴后的皮肤对触碰格外敏感。
“闭嘴。”他甩袖,剑穗扫过炭盆,火星溅在地面上。
“我明日就走了,大人留我。”崔七贴近,从背后揽住。
鼻尖几乎贴上他潮湿的耳垂。竹屿能听见对方紊乱的呼吸,混着沐浴后的水汽,“大人不留,就是怕斩妖司卷宗里,藏着没斩干净的姚氏血脉。”
银铃轻响。
“滚回厢房。”他嗓音发哑,指尖发颤。沐浴后的热气还在体内翻涌——
可崔七刚才贴近时的体温,比炭盆的火更烫。
崔七松了手,撑着地面笑,泪水滴在青砖上:“大人,崔七不愿。”
他想再试一试,当年姚府出事,他劫锁麟囊失败后,是谁从精魅横行的姚府中救下了他?还有他妹妹——
宋寒山?
竹屿?
他信他。
却不得不割舍。
竹屿沐浴后的理智正在瓦解,他听见自己冷声开口:“出去。”
却不敢回头看崔七低头时,发红的眼角。
厢房外,风雪撞着窗纸。
竹屿坐在房中,呆楞着。
崔七靠在门外,他苦苦寻了七年的斩妖司恩人,到底去了哪里。
银铃在寂静中轻响,像在嘲笑斩妖司执剑人的动摇。
竹屿知道么?
竹屿只知道,这小妖救了他两次,一次在破庙,一次在东华门。
小妖红着眼睛问他,能不能留下来,他咬破了唇,却始终不愿低头。
冬日,清晨。
城西冰窟。
崔七刚掀屏风,冰刃已抵脖颈。姚玉宁指尖碾过他青鳞:“破庙偷的残片。”
“竹屿大人没砍小的的头,留给大小姐亲手动刀了。”崔七笑。
他撞向冰墙,喉间泛着十年前精魅的腥甜。姚玉宁冷笑:“没了锁麟囊……”
崔七盯着她腕间:“是,躲不过小姐,小的来负荆请罪了。没有荆,先撞自己一头血。”
冰刃压进皮肉,姚玉宁指腹敲他胸口,“还算有半分主仆忠心。”
“昨日见锁麟囊还是完整的,今日就成了残片——”
他按住胸口,残片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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