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菊母女昨晚的哭闹弄得全家人都很难堪,余元命人锁住了苦菊的院子,闭门思过,严防死守,仍惊动了许君正。
许君正本就不情愿娶苦菊,被苦菊如此抵触,他好像倒成了逼婚的那个人,心头愈加煎熬,不愿受此辱,萌生退婚之意。
余元将许君正请到书房,好生赔礼致歉,千万原谅女儿家的任性无知。
与许家结亲,余元不是说说的,欲邀许家父母来余府共商姻缘。
许君正拜道:“谢老爷厚爱,父亲早逝,家母一人将小生拉扯长大。”
余元叹息:“竟是如此,令堂可敬可佩,明晚的春宴令堂务必要赏光。”
许君正惶恐推辞:“得老爷厚爱,母亲粗鄙之人,何德何能登临贵府?”
余元道:“许先生在我家做了日久,教得晏哥儿明理懂事,余家上下都对你很感激,莫慌,且当我两家坐下一起说说话。”
暮春对策在即,余元认定许君正勤奋笃学,极有可能中功名——这不是随便臆测的,他拷问过许君正的功课,他文章写得当真漂亮极了,甩了余烨几条街,妙笔生花,见解辛辣独到,尤其是于尧舜等儒家推崇的古代圣皇的理解,恐怕谢探微本人也只能写成这样了。
他无法理解许君正短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到如此恐怖地步,简直是孔夫子显灵。
正因如此,余元欲先行拉拢许君正,订立婚约,待到榜下捉婿时便迟了。
他自以为眼光毒辣,看人十拿九准,当初也看中谢探微是个仁义宽慈的贵人,将嫡次女咸秋嫁予,果真不错。
家中两个婚事没着落的庶女,甜沁既抬到谢府帮咸秋做妾生子,苦菊也不能闲着,受了供养就得为家族出力。
何氏听说苦菊要定亲,私下找咸秋,最后询问一次:“你爹爹准备和许家长辈会晤,正式订立苦菊的婚事。你若还想更换纳妾人选,现在来得及,再晚便不行了。”
咸秋内心迟疑,不知该选苦菊或甜沁。
她低头,回避何氏灼灼催促的目光,也无法期望谢探微的意见,因为他已撂过话“夫人做主,若无主意便甜沁”。
她干叹了口气,只能由自己权衡。
……
晚,许母被邀请到余府作客。
对于这位不算显贵甚至有些穷酸的客人,余家聊尽东道主之谊,张灯结彩,在湖心亭摆下宴席,余元与何氏亲自接见,态度热络。
许母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身着朴素无华的衣裳,浆洗得干干净净,唯一的首饰是鬓间的白珍珠簪子,气势高华和蔼。
她闻皇亲国戚的余家居然宴请自己,十分惊讶,抱着郑重的态度前来。
宴始,席面上余元,何氏,许母,许君正四人各自落座。本来叫咸秋也旁听,奈何过会儿谢探微要来接她回府,只好作罢。主子们说话,丫鬟小厮皆被打发干净。
双方各藏心眼,许母觉得攀附余家的婚事不错,推杯换盏,态度恭顺。
余元则留了心眼,与许母寒暄之时,始终不提最核心的婚事——两家不妨先谈谈结亲的意愿,待许君正高中再迎娶,他没定具体黄历,也没说嫁哪个女儿。
这明摆着是观望,许君正能高中便结亲,不能高中便不结亲。
许母思忖片刻应下,听说儿子倾慕余家女,若有幸迎娶,有情人终成眷属,儿子也好从此醉心仕途,免得整日惦记。
可她不知道余家有两个待嫁女,余家有意下嫁的是苦菊,而非儿子的意中人甜沁。
席间谈得正热络,余元忽然叫甜沁过来,悄悄吩咐,让她给苦菊送膳。
苦菊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抗拒这门婚事,已两日未食,下人苦劝皆不听。若同龄的姊妹去劝,或许苦菊能想开点。
甜沁颔首应了,嫩荷色云纱罗裙如一叶荷,乖巧柔美,盈盈懂事,月移花影,长发如流,虽只在席面上惊鸿一面,令许母和许君正看呆了。
许母心照不宣瞥了儿子一眼:这位姑娘倒漂亮,便是你的心上人吧?
许君正憋得通红,埋头不敢呼吸。
余元暗暗得意,甜沁的绝世容颜他是知道的,他故意让甜沁露面,展示自家女儿的美貌,好震慑震慑许家母子。
若许君正高中名次,余家不仅有苦的,更有甜的,能否娶到全看许君正的本事了。
“饮酒,饮酒,请多饮一杯!”
甜沁微微俯下头,不敢当着父母的面注视许君正和未来婆母。
离了湖心亭,按余元吩咐,从厨房拿了些细软好嚼的饭菜,敲响苦菊禁足的门。
苦菊骤然见了她,双目猩红,低声呜咽:“三姐姐,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甜沁看得淡了:“我没那个闲工夫。”
将饭菜放下,“吃吧,爹爹让拿给你的。”
苦菊盯着热腾腾的蒸汽,泪流愈甚,“爹爹要把我嫁给那个穷酸举子吧?关我在这里,连姨娘都不让见。我的命终究不如你好,你一生下来就是甜的,我一生下来是苦的。”
甜沁最烦听她自怨自艾,面无表情:“我的命换给你,你未必肯要。”
苦菊哽咽:“你这是什么意思?”
甜沁道:“没什么意思。”
她不愿多留,不管苦菊吃不吃,转身走了。
春夜的天空都匀而阴沉,一轮清澄透明的月亮升起,水风凉爽。
暮色浸得余府屋舍山石只剩模模糊糊的轮廓,竹叶交相摩擦的细响。
甜沁埋头走在石子路上,刻意从抄了幽篁竹林的小径,至尽头的湖畔时,湖面啖咽着蔚蓝的水光,与一个人影不期而遇。
她脚步骤然一滞,不由得皱了皱眉。
谢探微正在稀稀疏疏的竹叶之下,漏下半月的冷月,水声沨沨,墨蓝色的夜空漫漫飞卷着白云残絮,挡住了她的必经之路。
“姐夫……”
谢探微闻声回过头,亦是讶了讶,轻笑沾了些缥缈,道:“好巧,三妹妹。”
他仪态非同寻常,倒影着深碧的池水和几点星光,衣袂飘飘,含有醉意。
甜沁福了福礼快步走过去,谢探微漫不经心将她拦了,醉态旖旎的眼。
“为什么对姐夫视而不见?”
甜沁抿了抿唇,死死盯着脚下青石在月下若隐若现的纹理,“没有对姐夫视而不见,刚与姐夫打招呼。”
“哦?”谢探微靠近,风薄云柔,糅杂几分清酒的甜香洒在她脖颈的脆肌上,“我们这样近的关系,打个招呼就算了?”
甜沁顿时毛骨悚然。
“姐夫,你醉了。”
她克制住酥酥的痒意,戒备着。
“刚才是与你姐姐小酌几杯。”
他的眼睛在月曦中闪闪发亮,若静掩的窗子,“但我没醉。救了你的性命,换来的却是不理不睬,妹妹,真没良心。”
黑夜凝重而冰冷,竹叶窸窣。
甜沁捏了捏拳头,竭力维持表面的恭敬:“姐夫想要什么报酬?那日我问过姐夫的,姐夫说不图回报。”
“是不图其它回报,图妹妹理一理我,破颜对我笑一笑,总可以吧?”
谢探微指尖戳了戳她,轻微的春寒似冷水浸肌,“毕竟我对妹妹有再造之恩。”
甜沁脸色铁青,他脸上漂着明晃晃的醉意,拦路打劫,她没有办法,只得借着黑暗的掩饰对他勉强绽出一笑,随即催道:“姐夫可以放我走了吧,我回去还有事。”
他意犹未尽欣赏她那点零星的笑颜,却依旧故我,“什么事比姐夫还重要的,西席先生和苦菊订婚了,你不开心?”
甜沁反问:“姐夫觉得我应该开心吗?”
谢探微顿了顿,“我倒觉得这桩婚事不错,郎才女貌,两家互有裨益。”
甜沁忍着:“那是因为姐夫和爹爹一样都站在政事角度。”
他醉中有真,淡淡冷冷,“你知道我谈的不是政事。”
静极的时候,春雪残余从竹桠簌簌落下。
谢探微冷不丁捉了把雪,揉成球往甜沁颈窝贴来。甜沁下意识躲避,却正中他下怀,被他丢了残雪,从后冰冷禁锢在怀里。
“妹妹比天上的月亮还美,今夜陪陪姐夫,什么心愿都答应你。”
甜沁死死捂住了嘴,目眦欲裂,生怕有人哪怕一个丫鬟路过看了去,坏了她的名声,自从死死剩入谢府做妾一条路。
“姐夫,你究竟要做什么?妹妹很乖,你不要再吓我了,我都听姐夫的。”
她险些被逼出了泪,不敢和他硬碰硬,卑软弱质的模样,滴落在他怀里一声声恳求。
谢探微不语,也没进一步如何,偏偏这样僵峙着,表面一滩清水,实则一潭深渊。
许君正看了他口述的答案,她拿了他的好处,论情论理也该容忍一下。
甜沁涔涔落下泪水,最可怕的是,她前世被他调得严丝合缝的身体很快出了反应,似被黑洞慑住。
“姐夫……别这样,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姐姐……”
“不喜欢吗?”谢探微打断,阖目叹了口清气,绵柔的笑好似一湖水月,“还是害怕?”
瞧她这些时日蓄意心机拿捏的样子,他忍不住将她这株小花茎连根拔起,剖开了心肠,看个分明,她的心究竟有几个窍。
甜沁摇头,维持着艰难的姿势,哽咽着一声声叫姐夫。他没醉,她确信他清醒着。陷入窘境之中,她没法喊人,只能等他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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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圈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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