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孟生提前告知,狄桓一早就搬着盘子在院子里面切药材候着客人了。他自感身上伤重,这段时间也一直深受大夫们的照看,孟生也觉得当日之事有自己的责任也一直来看他。狄桓虽然承诺定要送金子以谢各位照顾之恩,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做些零碎活计帮帮小忙。他原本底子好,先是在战场上与敌人缠斗到精疲力尽手上众多昏厥,在被祟鬼自半空丢下,躺了五个月才彻底清醒,下了床之后恢复极快,现在就已经彻底好了,也无后续症状,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狄桓听孟生说,救他的另外两位修士,一位四十多岁有事未能前来,另外一位与她年纪相仿,因此看着明斤提着灯走进来时便知道她的身份。战场上刀剑无眼,任何救了自己的人狄桓都想好好道谢。
狄桓身长高明斤半头,但是身段威武,这段时日的卧床休息也未能将其减损。能下床后,他一直在院中打拳,如今状态一如往日。他的脸上四周本就有几道伤疤,此次又受伤在脖子处流了一刀浅浅的疤痕。他身上全无杀伐果断之气概,见到明斤时便欢快笑着,倒是与明斤预想之中的战场豪杰不大一样。
见狄桓如此热切言谢,明斤有点不知所措,还是孟生熟悉他的性格,几句话把他拉开来。济桢原本只打算看看是否是自己老友便可,但是一别近二十年,他也不敢冒认,反倒是狄桓注意到济桢的那一刻就认出了她的身份:“济大夫,没想到在此与你再会。”
“好久不见了,狄将军。”
如此开口,明斤便知道此人正是济桢老友了。于是不打扰他二人叙旧,因为天黑之前就要启程回去,明斤边和孟生一道到街上闹元宵去了。而关于济桢和狄桓的旧事,还是回到空云山之后,济桢才告知明斤的。
济桢和狄桓二人第一次相见时,济桢十九岁,跟着她的师父程之林在山间行走,准备前往附近的战场,进行祓除祟鬼的仪式。
人在死后不会即刻变成祟鬼,只要有懂得祓除法术的修士在此期间施法,便可灭绝化为祟鬼的可能。因此,一部分修士不在宗门成为散修,负责搜查祟鬼们的消息,另一部分则化身仵作、游医或者军医隐藏世间,只为在第一时间化解来日灾祸。
济桢的师父程之林是空云山惠芾字敬棠长老的弟子,只不过程之林并未正式行拜师礼,只是在外游历时得到惠芾指点,二人外出猎鬼是有一年的师生之义。惠芾是空云山第一代长老,当时的一行修士都不用本名,只用修行之后起的别号供人称呼,于是济桢跟着程之林,一直称呼惠芾为敬棠长老。
济桢是程之林捡到的弟子。据程之林说,当时她与敬棠别离近两年,一直在不同地方除鬼。一天,她累得迷迷糊糊,带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准备下山,在不熟悉的山路上走着时,隐隐约约听到惊悚的尖叫声。程之林越往前走,这声音就越大,声音遇到林间树木变得阴沉沉的,让程之林以为是什么祟鬼在作孽,然而却无祟鬼的气息。等到走进了才发现,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做在山上哭泣。
程之林见这半山腰上,前无村落后无客栈,想不明白一个孩子为何未单独在此。这孩子手上沾了泥,哭的时候用手摸脸,程之林出现时她和泥团出来的差不多。孩子身上衣裳陈旧,大约是上头姐姐退下来给她穿的,脚上甚至没穿鞋子,好在只是沾了一脚泥没被划伤。不管如何,程之林还是抱着这个孩子下山去了,在山脚下的一家客栈里落脚。
程之林在山下找了许久,也没听说谁家丢孩子的,但是自己已经捡着了,也不能就这么丢了。再加上身上还有任务,于是就带着这个孩子上路了,并给她起名叫济桢。
十九岁时,她们师徒二人正要前往正在作战的战场祓除祟鬼。两个人脚步轻轻、带着斗笠背着竹筐走在路上时,偶然在路边遇到了一支战斗小队。他们大概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只是身边没有旗帜,程之林也没法分辨是那一边的。
七个人斜歪的聚在一起坐着,一身都是黑扑扑的,几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师徒二人走过来时,他们只是冷静地看了一眼,也不动弹,看了一眼就把视线转回去了。
离他们几个人几步远的木板上躺着一个人。此人胸前中了三箭,流血过多,面色惨白,略略发灰,手臂大腿还有许多利器带来的伤口。伤口并未包扎,深深浅浅的露在此人身体外侧,血淋淋的一片。他还活着,济桢能看到他的微弱喘息,但是那几个人大概无力把他救活,也或许不能负担带着他往前走。
程之林当时不到五十,身体却不好,而且济桢的水平也足以出师,于是程之林自己摸了块石头坐在旁边,让济桢给那人治疗伤口。
“师父,那他们?”
“你只管救人要紧。”程之林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没把济桢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听的程之林如此说,济桢便动起手来。济桢身上还背着一些药材,给这人含了一片参片吊着气,然后果断动手,把那人身上的箭都处理下来。第一第二只箭矢摔在土地上时激起了浅浅的尘土,第三个箭矢被扔下来时碰巧装在两个身上,创造了绝望之地唯一清脆的声音。随后,济桢把白药粉撒在创口,用自己竹筐里背着的布条包裹他的伤口。
济桢虽然有医术,但是在此之前已经赶了很远的路,再加上这个病人不仅身材高大而且完全失去意识,所以济桢把他翻身,用布条缠绕伤口时,手臂偶尔也会吃不上力。程之林和济桢都没做声,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很害怕,或站或坐伸着头弯着脖子离远点看着,只有坐得离他们她们师徒最远的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把伤者的上半身撑着,让济桢专心包扎。
“老郝,老三,把锅架起来烧点水。”
两个人应声准备东西,其他几个人见状也都起身,两个去附近找点水来,另外两个再去拣点柴火回来。
伤者虽然还没醒,但是呼吸时顺了不少。不过若果找不到好一点的环境养伤,在外面多耽搁一刻,病人的为难便加重一分。
几个人明显是以最先为济桢搭手的年轻人为领头,按照年轻人的吩咐稳健得动作起来。见状,济桢和程之林也知道无需自己操心太多,只要这些人能够在找到一个大夫,重伤昏厥之人就可痊愈。而他们几个也是士兵,其他的事情她们两个也不便多问,于是收拾东西准备再度启程。
“师父,我去他们打水那边洗洗东西。”
程之林点了点头。
取水的地方离他们几个歇脚的小路并不远。跨过一片茂盛野草地,穿过一小片树荫,就能见到一条安安静静流淌的细细水流。水流很窄,只要稍一用力,济桢就可以从这案跳到那岸去。林间有鸟鸣,济桢抬头时正好见到几只鸟结伴飞出林子。流水清澈冷冽。水脉并不平缓,济桢听得上流不远处就有水流自上而下撞在石头上的声音,隆隆的。她洗手时听到程之林与人说话的声音,只是离得太远,只能听到模糊的声音。而且她也不大在意,只是蹲在岸边,把自己的手压在水流中,看着流水从自己手心和手指间缓缓流逝。
“今日多谢二位大夫相助。”回来时,济桢手上的河水还没干透,本想甩甩手,但是此举想着不好看,便把手藏在背后了。
“在下狄桓。”
狄桓等人在战场上被敌军冲散了,又是从京城派过来的部队,对周边地形上无法完全掌握,不知现在身在何方。再加上带着一个伤员,实在迷茫,于是几个人当时在路边呆呆坐着,不知如何行事才对。狄桓原本是跟在部队后面的一个运粮官员,因为带着护卫队打退了偷袭粮草的敌军,被将军知道后,一到折子送到御前,于是狄桓被破格提拔,得以带队行军。可惜才刚刚被提拔便遇上敌军袭击,无能为力又失去联系,免不了一时颓丧。
济桢自小跟着程之林隐居修行,完全没什么家国的概念,一年中仅有两三个月与外人交流,因此对于战事完全不了解,也不在乎。程之林不同。她年近三十岁才与敬棠相识,成为修士,而狄桓所在又是她的母国,因此不免担忧起来。
程之林本就要和济桢前往附近一边境小城,那里附近最近大战一场,他们要赶过去进行仪式。狄桓虽不能把握所有路线,但是知道此城亦有本军驻防,决定请程之林与济桢与他们同行。程之林见他们一行几人一半以上不过二十上下,大约也是第一次见到战场,遂决定与他们同行。她准备叫济桢,让她准备一下往前走,却发现济桢不在周围。
“桢儿?”
“来了师父。”
在程之林和狄桓所在身后,济桢从一棵树上轻盈跳了下来,稳稳站在野草上,随着一边簌簌声走了过来,靠近时狄桓才发现她两只手上各握着几个鸟蛋。
“咱们接下来继续往前走。”程之林简单交代一句。
济桢应了,随后走到正在煮饭的老郝和老三身边,让他们弄熟了给那个伤员吃下去。
济桢和程之林抵达此处时,尚未到正午,过了正午大约一个时辰,一行人起身。狄桓和程之林在前带路,济桢跟在最边上。几个人坚持着走了一天多,终于抵达目的地。城中也收留了许多其他流散的士兵,再确认完身份后,狄桓带着大家入了城,心上的负担都放下了些。
如今正在停战。尚未接到主帅的消息,守城的束将军一边等着消息,一边整顿城中军务。如今正缺人手,在狄桓的保证下,束将军决定让程之林和济桢来照看军中伤员。虽说大家都伤得很重,但好在都是外伤,伤口如何,恢复如何,济桢都能一眼看到,且受伤的士兵们也能看到,不必费劲解释。程之林身体不好,再加上没法用法术,她之前也是走到城里的,于是愈发没了力气,只照看轻伤士兵和治不了的,其他的全都是另外两位军医带着济桢再看着。这二位军医也是在军中多年,济桢虽然跟着他们干活,但是也学到了很多救急之术。
师徒二人在此停留将近两个月时,束将军收到了主帅的消息,于是准备应战。见此,程之林也意识到停留的时间太久,于是告诉济桢,束将军带着大军离开的时候,她们也要准备继续向前走了。
那天,城中的喧哗都在济桢身后,她在后院正在洗布条。此时无人,她一边神游一边用水术偷懒,看着盆中水流自行拍打布条,听着哗啦哗啦的声音,济桢一时感到有趣,于是低着头瞧着水盆乐呵。
然后一只手拍在济桢的右肩上。
“小程大夫,你没事吧?”狄桓担忧地问。
济桢本来沉浸在自己的小游戏中,未注意到旁人,如今狄桓忽然到来把她吓了一跳。再加上自己刚刚在使用水术,担心被狄桓看到,于是心上一阵担忧。于是一惊一忧两种神色齐聚在她的脸上,被狄桓轻松把握。狄桓本来就是看着济桢跟着两位军医忙了许久,想着军中事务倍累于外头为病人看诊,担心济桢跟着会累的受不住。如今看着这般脸色,觉得自己的猜疑应准。
济桢本来怀疑“小程大夫”大夫是谁,又想起来狄桓虽然常常到伤员的营帐中来,但只是关心自己受伤的占有,但是二人也未聊过私事,只是一个问一个答,想来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于是解释道:“我无事,狄将军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与师父同姓,我名叫济桢,济水的济,桢木的桢。狄将军来此有何事吗?”
“我不是什么将军,连副将都不是。济大夫别听老郝和老三胡说。要是被束将军他们听到了就不好了。”狄桓赶忙解释道,“我小字征南,济大夫大可叫我征南便好。最近这几日我们要跟着束将军与主帅回合了,此去一别,大概不能得见,因此特来与济大夫拜别。”
这话济桢倒不明白。她本来也不明白外面的许多事许多道理,比如生离,对于修士来说,只要想见双方就一定能设法再会。至于死别,祟鬼也告诉她,若是有心纠缠不清,魂到地府也能重逢。只不过她与狄桓并无深情厚谊,此后自己大约也没必要与他再见,觉得确实要好好道别,才全了“有始有终”四个字。
“我听程大夫说,你们二位还要往前走,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狄桓找了个小凳子来,在济桢身边之下。
“是之前师父学医的地方。师父自觉身体不好,想回到那里休养。我以前也未曾去过那里,听说是个山水环绕、草木繁茂的小城。师父的师父,算是我的师爷,虽然从前也未能见过,听旁的大夫说最近正在筹划,建立一家新的医馆,需要人帮忙,所以师父想回去帮忙。”东西洗完之后,济桢起身准备展开在木架子上晒干,狄桓见状结果另外一半,两个人一块把水拧干,展开后铺在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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