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会干活啊。”济桢把水桶和木盆都收回屋子里面,与此同时,狄桓把凳子推到院子的角落里,拿起扫帚把院子里的水扫出去。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将军。我科考考中后被分过去管理粮草,只是个小官。小时候我爹在衙门里干杂活,我娘要在家里收拾屋子做饭,我下学就去帮帮她。去年六月,我从京城出发的,现在战事拖了一年,也不知道父母在家里如何了。”细竹编织而成的扫帚打大在地面上声音格外的响,不过水打湿了院子地面,让周围环境不再干涸,“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跟着程大夫学医的?”
“我记得我是师父捡回来的。我好像是和亲生父母走丢了,师父收养了我。因为是在济水边一棵桢树下捡到的我,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我对亲生父母没什么印象了,而且能习医救人也挺好的,所以也不怎么想遇见师父之前的事情。”济桢道。
“那你们还真不容易,”听着如此说,狄桓识趣转化话题,“我虽然知道民间有许多神医,但是没听说过还有女神医,更不曾想过还有两个女神医结伴而行的。外头又不安生,山上既有凶禽恶兽,又有犯事之徒流窜,你们两个女子在外行走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以想象啊。”
狄桓的院子扫完了,把扫把在墙角摆好,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们师徒是不是在民间遇到什么大师,神功大成,所以可以在世间逍遥闯荡?”
济桢有点无措,因此自己其实且有神功,但是又不能告诉狄桓,于是编了一篇话告诉狄桓:“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罢了。至于神功什么的,我自小跟着师父干活,力气也有,也学得一些防身的伎俩,偶然遇到两个不存好心的人,也能对付起来。”
“真的?来,咱们比比,”边说着,狄桓就在院子里面的一张桌子边坐下,对着济桢甩了甩右手。济桢也是个不服输的,既然要比咱们就比试试,于是在狄桓对面坐了下来。二人攥紧手掌开始较量,还没两下狄桓的胳膊就被强硬扭转到了桌子上,于是“哎呦”两声,宣告自己此次败绩。
“干嘛非要比这个?”济桢虽然表面生声色未变,但是这小小的胜利也让她挺高兴的。
“我从小也不习武,力气功夫什么的总是比不过老郝他们。我已经和他们赛过一轮了,都输得很惨。实话实说,我其实有点想来找找自信的意思,所以才想和你比比的,反而显露我的无能了,也是失敬。我还是回去多练练吧。”
话说到此,院门外传来声音,叫狄桓赶快回去。狄桓也知道耽误不得,于是赶快起身,对济桢说:“今日来本就是来到别的,多谢济大夫这些时日的关照,如果有机会,咱们战场之外再见面吧。”
他招呼济桢不必再相送,然后回军营里去了。
没过几天,束将军带领部队与主将会合,奔赴第一线。在部队启程当日,程之林和济桢也踏上回老家的步伐。
程之林的老家在如今空云山结界外、山群中的一个小山村,名叫苇乡。程之林先在这里跟着村里的老大夫学了一些医术,后来跟着敬棠学了法术,成了散修,在各地奔波,偶尔才回到这里。济桢其实对程之林的身体状况心中有数,但是程之林只告诉济桢自己年纪上来了之后精神不大好了,也没让济桢给她把脉。她自己也是几十年的大夫,总觉得自己命在这一两年之内,于是写信与敬棠之后,便回到启程之地。
两年后,程之林在睡梦中去世了,享年五十二岁。苇乡的百姓们都感谢程大夫,再加上她只留下来济桢一个独苗,于是乡里人合力为程之林办了丧礼。
程之林去世之前,曾写信给敬棠,希望敬棠能收济桢为弟子。程之林在信中明述济桢天资聪颖,勤奋无疏,来日必可成为一方名士。程之林知道敬棠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有才之士,于是送信,果然收到敬棠的回信,说若是济桢愿意,不拘什么时候,来日空云山再见即可。济桢对这位师爷没什么印象,只是知道她确实本领卓绝,也愿意跟随她修习,只是好奇为什么敬棠为什么得知程之林将要去世,却不愿意前来一会。
“师父她,最不愿意与人见最后一面了,”程之林当时已经病重,躺在床铺上幽幽道,“若是送别,在她心里,人就真的没了。师父有些古怪的小脾气,刚见面的时候可能处不惯,但是只要知道她是如何行事,便不会再担心这些小问题了。”
重病让程之林无法出门,因此都是济桢在“程记医馆”坐馆,因此也从来往众人口中得知了,村子外即将开战的时候。
“来了好多人,高头大马也有好多,后面跟着好多车,只要过了一座山就能看见了。”
济桢选择不去听这些东西。
那年四月中旬,程之林去世后,医馆闭门十日,济桢在后院里收拾东西。除了几件衣服和药箱字,她没什么必须要带走的东西。桌子柜子的,若是济桢以后不回来,也只会覆于灰尘之下。
村中最近有两位妇人生产,一个孩子感染风邪,济桢准备等他们几人病好了再离开。
那日医馆一开门,就碰到两个胳膊肘摔伤的孩子一前一后跑过来,跑的不稳,差点绊倒在门槛上,一进来就求济桢给擦点药。济桢问这两个顽皮孩子又跑到拿去撒泼去了,高一点的孩子立刻回话说:“我们今天一大早就偷偷溜到村子外面去了,想去见见大马,没想到走到半路就被村长给抓回来了。我们两个本来想偷偷藏起来避开村长,情急之下摔了一跤,被他抓个正着。”
“村长说,外面根本没什么大马,让我们赶快回家。我们就被赶回来了”小一点的抽了抽鼻子说,“但是我摔到地上的时候,好像真的听到有马在叫,就在我‘嘣’一声摔在地上的时候。”
说完,还演示了一下自己四脚朝天的样子。
“真的吗?真的有大马?”大孩子一下来了兴致。
“我,我只见过骡子,反正,听起来挺像的。”小的被追,一下也是在记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行了,还是先回家去吧,”好在只是擦破了皮,济桢很快就给两个人都擦好了药膏,“在村子里,就更不能不听村长的话了。”
两个孩子一块应了一声,然后出了门,往左边跑走了。他们没注意到右边早早就有一个人等着。
济桢也看到他了。
“许久未见了,济大夫。”
两年对济桢来说算不上什么,她的时间是林间溪流,只会偶尔碎石掉落,卷起“咚”的清脆一声,只是消失很快,在溪流的记忆里不占分毫。但是,当她看到狄桓的时候,她就知道狄桓的时间大概是能够卷起巨石的广河巨浪,日日奔波,甚至会撞到两岸,卷起白花花的浪,只是连带着水与岸一齐痛起来。不过在她的理解之外,狄桓其实是被拖入其中,后来不得不主导之。
济桢确定狄桓只比自己略大两岁,虽然如今打扮与两年无大不同,但是济桢察觉他的头发中藏着几根白发,而剩下的黑发也显得灰蒙蒙的。
愁云密布。
狄桓这两年一直在打仗,战线马上就要拉到苇庄,所以他被派过来,将苇庄的居民都收到边境城池去,以免来日敌军突袭,夺财害命。他们之前派人来与村长商议,只是在村外就被村长骂了回去:“你们也是来抢东西的!你们两家,对我们都是敌人!”
只是这些日子村长也派村里的几个机灵鬼到外面去探听消息,发现两军交战就在眼前。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还在思量如何办的时候,收到了狄桓写来的信,说他会亲自前来拜访,还请村长不要闭门谢客。
狄桓与村长聊了许久,当日下午,村长就把尽可能多的人叫到村口的空地上,告诉大家准备搬家了。
济桢本来就打算近些日子离开,而且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所以就像平常一样就给几位病人看诊。她推测了一下以后病情的走向,把药材都给他们备的足足的,剩下的就都交给了村长。
刚生产完的妇人动身艰难些,尤其是家里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需要照看、家里的丈夫还要是村里的守卫时。济桢安安静静陪着她,看顾孩子,也帮她收拾东西,装在平板车上。等着她丈夫回来接他们时,整个村子都已经搬空了,他们是最后一家。
狄桓带着人在空荡荡的村子里在搜查一边,确定没有任何一个人留下来。济桢不需要走村口的大道,狄桓在村子后面的水荡找到济桢的时候,她正坐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后上,把玩一块在岸边寻到的好时候,打量着这一块能不能跨过亮堂堂的水面,到达对岸。
此时中午的日头渐渐落下。刚刚进入七月份,还是在林子旁边还没那么酷热。围着水塘,芦苇一个贴着一个,茂茂盛盛地长着,但都长得差不多高。有风自水塘边的绿地绿林而来,吹得芦苇荡摇摇晃晃,水面翻着涟漪,更为亮堂。
“要比比打水漂吗?”狄桓从济桢身后走过来,看到她手里的石头,便俯下身子,找一块趁手的武器,“我小时候也喜欢玩这个,希望本事没落下太多。”
话毕,他摸到了一块不错的时候,再握在手里面仔细思量一番,就站在水边上,一挥手,让石头朝着对岸飞去。可惜石头飞到近对岸的地方就落了下来,并且落下的地方正好闪着日光,只能看到漾开的水纹。
狄桓在河畔摸石头时,济桢就站起来,走到狄桓边上看到他抛石头。看到水面归于平静,她也抛出自己手中的石头,只是同狄桓的一样,她的石头也未越过最后的距离,在对岸的水边落了下来。
波光粼粼,一时让站在水边的两个人晃了眼睛。
“这之后,你要去哪?”已经知道济桢不会同村民一道撤退,狄桓问了一句。
“到师爷那去,接着学医。”济桢答。
“师爷啊……”狄桓想了想,“真是绵长的师族呢。你和程大夫都医术高明,这位师爷想来也是这神医吧。”
“我小时候就和她见过,但是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我们也没怎么说过话。她确实是个神医,这世间的病症,就没有她治不好的。只不过,她几年前就已经隐居,不愿意见人了,这次也是师父托师爷照顾我,师爷才点头的。”济桢回想自己七八岁时,躲在程之林身后,看着她们二人对话争吵的情景,“师爷现在也不出来看诊了,我记得她以前说,就是因为这世间有如此多的病人,才有她一身的医术,所以师爷上了年纪之后,也越来越消极。我不敢说她不好,她确实经历了许多事。我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才十岁左右,当时只觉得医术越高越好,如今想来,也许有些道理。”
“那你还是想少了,”听完济桢的话,狄桓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稍大一点的石头,然后朝着远处的水中砸了过去,“咚”的一声惊飞了几只藏匿在芦苇中的水鸟,“看看我。死在我手下的敌人越多,我身上的军功越高。若是说你们大夫从病人身上得到‘神医’之名,那我还是从死人身上得到‘将军’之号呢。”
“我听你身边的士兵都唤你‘将军’,现在该是名副其实的了吧。”济桢问。
“是啊,”狄桓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在水里面洗去手上的污泥,“这仗一打就是三年,到现在才刚看到获胜的苗头。在我前头后头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丧命,才轮到我顶着这个称号。”
话刚说到这里,两个人就听到自己身后的林子里传来战马嘶嘶的叫声,狄桓意识到有人来找他了。
“我得走了,”狄桓站起来,在自己的外衣上拍了拍手上的水,“不能相送,还望见谅。”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村里。村口,一个士兵牵着两匹马,正等着狄桓一道回军营里去。
狄桓与济桢二人最后道别。随后,狄桓先登上马,和身边的副将们一道,很快跑出了这个小小的村落。
在他离开之后,济桢留在原地站了一段时间。在习得知识和经验之前,济桢也习惯于用直觉来认识世界。在那一刻,她听到了一个无声的声音,告诉她,她以后不会再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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