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之后,再歇一天,两个人就开始准备离开此地。
二人心中对于穆凝口中所说差事还是惴惴不安,但是京城肯定留不住了,还是要回到老家去,所以收拾起来也必须格外认真。
容劭把家里的财物核算一番,本来剩下的也不多,摸着小小一个袋子不由得叹息好几口气。他们二人如今只剩下几身衣服,一些最不愿当掉的书籍,还剩下一些当初两个孩子留下的衣衫、玩具和写过字的纸张。家中的摆设,桌子床榻都是当初寻到此地是就有的,也不用他们二人担心。
随后,他们夫妻二人找四周近邻一一告别。十年的邻里关系,听说他们二人忽然就要离开,众人也都多少十分伤心感慨,但最后也都希望他们二人可以斩断过往,再开新生。
约定之日一大早,容劭很早就醒了过来,杜格文也跟着起身,两人一块吃了饭,最后在四周搜索一遍,然后二人坐在厢房中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门口。
“穆先生不会不来了吧?”容劭不知是在自问,还是在问杜格文。
杜格文只能在蓝天和院门之间反复转换视线。他本来打算在随手翻翻书,但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于是只能微微抖着腿放空视线。太阳逐渐走到最高处时,容劭心上焦灼,觉得有些想水喝,这边刚准备起身,然后便听到敲门声。
“哪位?”
容劭一时不知该不该回声,杜格文一边应声一边起身,毕竟不管是谁都得准备开门。
“杜先生,在下穆凝,不好意思来迟了。”
听到这一声,容劭突然呼了一口气。
杜格文拉开门闩,打开一扇门,发现门外除了穆凝,还有另一肤色偏黑的男子,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先对二位施礼。
“在下对自己道路不大熟悉,绕了几圈才再回到此处,”穆凝无奈致歉,随后赶快和杜格文介绍初见的马骥,“杜先生,这位是马骥先生,咱们这次走水路,马先生为咱们开船。”
“二位都不必客气,”马骥笑起来,“我也没读过书,不必唤先生,杜先生叫我老马就行了。”
“在下杜格文,二位也不必如此客气,唤在下的字综正即可。”
东西都收拾老了,四人把为数不多的行李分了分,准备背到码头去。
夫妻二人行李不多,四个人个背着一个小包袱,容劭手上一个包袱,剩下三位手上各有两个。穆凝想到他们二人毕竟在此生活十年,以为是此行路远,所以把许多东西舍弃了,说不定还有什么能拿回来,于是问道:“二位,不必担心行李多,我们二人是可多帮扶拿些。”
容劭和杜格文知道他误解了,无奈开口:“确实只有这些。”
约好了正午时交换房屋钥匙。时间一到,拎着篮菜的屋主过来敲敲门,从打开的半扇门看到院中站着两个陌生的男子,一时也没敢进来。再加上本来约好要住到今明两日,见状屋主就准备等容劭把要是送来算了。
容劭本来就格外注意屋主动静,从门缝和屋主对视,赶快走过来交钥匙,二人最后说了几句话。说话时,三个男子走了出来站在院子外面,屋主接过钥匙把门锁上,与夫妇二人最后告别。
码头离得不远,走了大约两刻钟找到了马骥停在那边的船,四人依次走上船。马骥最后走上船,拉起船篙,小舟便带着两颗飘摇的心前进。
船行速度不快,坐在船中的容劭一边听着穆凝和杜格文介绍空云山的情况,一边留意船下沽沽水流。他们可聊的东西很多,嘴上说着话,心里的杂念也消减不少,于是没什么赶路的疲惫感,就听到马骥的声音。
法术相助,实际就走了两刻钟,便到了昌合镇的西码头。下船时,穆凝带着杜格文和容劭下船。马骥要去停船,于是三个人分拿了原本是马骥拿着的行李,由穆凝带着往孟谷书院走去。
“昌合镇。”
进镇子时,杜格文没注意看到立在一边的石碑,他原先并不知道这个镇子,以为只是自己的寡闻。
彼时的昌合镇还不如几十年后,三个人穿过巷子时回声更是明显,再加上穆凝与镇上居民不大熟悉,所以也很担心遇到哪一位说不得名字,于是只能带着二人快步穿过小巷,显得脚步声更为清亮。
“就是这里了,”穆凝停了下来,给杜格文和容劭一些时间缓缓气,从外面仔细看看此处,“陈夫子在厢房里面,先把东西放在这里吧,我来照看。”
站在院子里面,容劭听到厢房里面有书便被放下。
随后有人拿起放在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然后起身走了出来。
容劭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是杜格文在此任职,她出现在此多少有些多余,但是四周也不知如何可以躲藏,只能站在杜格文旁边,看着一个彼时已经黑发白发交错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向他们三个人。
“陈夫子。”穆凝刚刚把行李放好,看着陈端已经走出来迎接客人,于是赶快问好。
夫妻二人一起行礼问好。虽说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从未想到会是一位女夫子,于是多少有些奇怪。
“都不必如此客气。”穆凝搬了张凳子坐在院子里面,陈端带着他们二人往正厅走,让他们两位先坐下,陈端去端了两盏茶来,让他们二人先喝口定一定。
“鄙姓陈,单名一个端字,字静渊。我在这里给人讲书几十年了,里外诸人都对我客气些,唤我一声陈夫子,”看着他们二人喝水,陈端坐在他们二人对面,开口说道,“我原本请无朋为我请相熟的读书人来,替我教书,但是这些日子做了些校勘的事儿,发现还是讲书对我这副老身子骨好些,所以校注的事情就只能请你们二位了。”
听到此话,容劭等到陈端停话赶快说道:“陈夫子,您误会了,穆先生并未寻我来任职。”
“你应该也读书识字吧?”陈端听了此话,视线留在容劭身上,仔细看着她。
“家父曾教过我几个字,读过几本书。”容劭道。
“什么时候开始读书识字的?”陈端问。
“六岁。”
“读到什么时候停的?”
“如今,也时常会翻书看看。”
“行了,”陈端站了起来,二人也随之起身,院子里的穆凝看到三个人起身也慢些动作站了起来,“这就够好的了。我这边缺人,你若是愿意来,我照样予你一份禄米。自然,你若是不愿意也可。剩下的到山上再说。无朋,你先送他们二人到院子里去,然后再为他们领路到存中堂来。”
“是。”
“穆先生,我以为您只请综正来呢。”看着陈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容劭原本震惊的心才逐渐定了下来,忍不住对穆凝说道。
“能读书识字的人有愿意来此的人实在是少,夫人自小读书,水平已经远超一般男子,实在不必于自己能力担忧。其实无论讲书校注,我都见陈夫子做过,想来不会太难,只是事情大多繁杂疲累,肯定会有些疲累。”
“不是这儿的事。”容劭听见穆凝开口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事,难为得两只手搅在一起。
“凤卿的意思时,她一个女子怎么出来做事。”杜格文听穆凝和容劭说话,见穆凝答非所问,于是笑着补充道。
“这有何大不了的。夫人看陈夫子,都已经在此讲书几十年了,镇上人人都敬佩她。书院里还有女学生,也会欢迎女夫子的。”
听了穆凝的话,容劭除了震惊还有难为,虽说对能出去做事有些好奇,但实在闻所未闻,于是不敢迈出几步。
“不必担心,反正听陈夫子的话,左右你我也在一处。咱们先去看看。走吧,别让陈夫子久等了。话说回来,我看着镇子已经挺大了,怎么还会有院子盖在山上呢?”杜格文先安慰容劭,帮她多拿了一个包袱,跟在容劭后面走,但还是没按住自己的疑惑问道。
“对了,”听杜格文开口,穆凝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从自己的佩囊里面拿出来两只木牌,递给他们,“你们二位将此物带在身上,在山上的时候要一直带着。如今还不能明言,但是请二位谨记,空云山上之事与外界不同,要是忘了木牌,又无人指路,暂时便无法上山。”
这木牌本来是为了让无修行百姓可以跨越结界。因为是陈端特制的,所以如果陈端斩断木牌上的法术效果,持令牌者便会被打出结界之外。但此时还不知情况的夫妻二人以为这只是进门时的出示所用,然而他们二人看到无尽头的上山云梯时,被吓得心都少跳了一下。
两个人对望一眼,咬咬牙,跟着穆凝往山上去了。
当然这云梯只是幻想,实际路程只有看上去那一段,很快便走入结界之中。
存中堂是空云山的法器府,有了陈端之后才有此处,于是建在离下山处最近的地方。三个人走完云梯,顺着石阶走了一刻钟,顺着穆凝的指向看到存中堂的院子。
“那里便是二位今后做事的地方。咱们先去你们要住的院子,这边走。二位仔细记着路,两处虽然近,但是山上平常也没人在山上闲逛,若是一时走错了路,怕是短时间也找不到人询问。”
两端石阶之间有一段野草,其实走上去脚下也能察觉是走在世界上,只是长时间无人漫步,野草漫步到此。他们二人的新住处在稍高处,缓缓的台阶大约累了十级石阶。院门上累了一层厚厚的灰,只是推门把手和门闩处干净些,是裴玄镇和陈端来此查看院子是否能住人时擦掉的。
这是一间古朴的原子,一进门一个院子,院子南边有一座石桌。一共五间厢房,因为时间较急,陈端和裴玄镇等人也都很忙,只来得及把正厢房和庖厨打扫出来。其他三个房间还挂着门锁。
“这是钥匙。”
穆凝把包袱放在正厢房的桌子上,从佩囊里面拿出一串钥匙。
“你这个小袋子,能放的东西还真不少。”
杜格文接过钥匙放在容劭手中,看着穆凝的佩囊十分好奇,不由地笑了起来。毕竟那两个木牌就很大一块,没想到还能再拿出一串钥匙来。
“还有三间屋子、前后两个院子没有打扫,因为大家实在繁忙,还请二位谅解。二位先跟我去存中堂会见陈夫子,随后再收拾吧。”
他们三人退回到石阶分叉之地,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就跟上了铺向存中堂的石路,很快就看到存中堂的大门。远远看过去是一幢黑蒙蒙的宅邸,离近了才发现此处规模巨大。
正门并未悬挂匾额,容劭好奇问了,才知道原本的匾额因为当初做的不好,不久前掉下来摔坏了,陈端现在还未来得及做新的补上。
容劭一开始没理解这句话。
杜格文进门之后暗暗打量,觉得此地比自己从前案牍劳形之地规模相差不大。
大门留了门,所以穆凝直接推门进来。一进来就是一个院子,摆着许多花花草草。左右手两边,穆凝“这边走”,带着他们往左手边走来。显示进了一扇木门,路过几间闭门厢房,随后人穿过两扇圆门,看到好几间房围着的一个院子,中间种着一棵大海棠树。三件大屋子只有一间敞开的门,几个人沿着廊子走过去。
站在门口,可见厢房里面三张桌子,地上铺着三个箱子。两个箱子里摆着竹简,另外一个箱子里铺着书本,有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年轻男子正盘腿坐在地上,一脸苦闷之色打量这些东西。房屋四维都尽力摆着许多书柜,上面塞着竹简书卷。
二人刚刚看到时还觉得规模惊人,后来忽然想到这些都是自己要整理的书册,忽然愉快不起来了。
陈端站在一个书架前,从柜子里面拿出来两只盒子,听他们三个人问好后把东西分别递给杜格文和容劭,里面是文房四宝:“这里就是你们平日做事的地方。这三张桌子,那张摆着笔的是我的桌子,剩下两张你们自选一张喜欢的。我这人做事也随意些,你们才刚来,还要熟悉环境,洒扫房屋,我就不定你们何时来了。你们都是有年岁的人了,想必也不像那些十几岁的孩子一般管不住自己。这里是空云山,这位是裴玄镇,字听然,是这山上管事的。”
“在下裴玄镇,见过二位。”裴玄镇笑着问好。
“裴先生客气。”两个人听了裴玄镇的话都有些吃惊,赶快回礼。不过裴玄镇听不惯别人郑重称呼他,于是请他二位叫他字便是。
裴玄镇和穆凝一块在近大门处院子里坐着闲聊,因为两个人不敢在这里乱走。
夫妻二人在陈端的领路下认了认存中堂的布置,转了一圈之后走到门口,裴玄镇和穆凝抬了一只箱子站在门口,准备再送他们二人回去。箱子里面都是些日用品,茶具碗盘,最上面还有一些米粮。到了院子后容劭打开看,想着不少小事都解决了。
裴穆二人就此告辞,夫妻二人随后就开始洒扫屋子,一干就是一下午。等感到饿时,容劭到厨屋准备生活做饭,却发现这里的炉灶和她原本用的是两种样式。柴火是刚刚收集来的,还有些潮湿,不大容易点起火来。容劭试了好久,灰黑的烟把她呛了好几下,不由自主从小杌子上起身,想出去缓一口气,结果一转身就在门口看到一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自己身后,被吓得轻声喊了出来。
“你是谁啊?”容劭问。
“我是黄靖,”黄靖看着容劭笑着说,“我敲门了,但是没有人应我院门没关严实就自己进来了。吓到你了,真是抱歉。”
“我没事,别放在心上,”容劭蹲下来,擦了擦黄靖脸颊上的灰土,“你有事吗?”
“听…裴叔叔让我来,请你们二位去,去吃饭。”
“请我们?”
“对,马上就要吃饭了,快跟我走吧。”
黄靖拉着容劭的手走出厨屋。
容劭到了院子里喊来杜格文。两个人把身上的灰尘扑了扑,然后跟着黄靖穿过石阶,经过一片竹林,看到了是山上的一条水流。走上一座竹桥,容劭和杜格文看到一座大屋子,门口刚刚走进去两个人。再走近些,闻到了一股饭食的味道。不像是客栈酒馆的门口的味道,只是一股热饭热水的温暖气息。
“大家都在这里用饭。哎,裴叔叔不在,”跨门而进,黄靖没见到裴玄镇,看到了端着一碗玉米粥走过来的济桢,“济姨母,这是,这是到陈夫子那里新来的二位长老。”
济桢把碗放在桌上,与二位问候:“在下济桢,字维周,是这山上的大夫。以后要是哪里不舒服,都可以来找我。”
“我带二位去,我天天到济姨母那里去玩。”黄靖抢着说道。
问候之后,夫妻二人走到白烟氤氲之地看看什么名堂,从白雾里面冒出来的苗盛看着他们两个人,想起来裴玄镇说这两天山上有两个新来的,于是一下认出来,招呼道:“快过来,咱们今日吃饼子。”
一人一碗粥,两个玉米饼子,还有一碟小菜。因为进来走了好久的路,坐下后尝了第一口便停不下来,一口饼一口菜再加一口粥,两个人一前一后放下碗来。
“要是没吃饱的话,还可以再去拿粥拿饼子。”黄靖坐在他们二人对面,手里拿着一个玉米饼子,一边揪一边吃才刚刚吃一半。
“差不多了,也不宜多食。”杜格文看着黄靖笑着说。
“在这里能吃三顿饭,早上是辰时,第二顿饭是午时,晚饭就是现在,是酉时。只是要是来的晚了,可能就被吃完了。”
“能吃三顿饭,真是宽裕,”容劭略有惊讶,“靖儿,你知道这山上有集市吗,就是能买到菜蔬的地方。”
“下面的镇子有一个,只是好早就开了,我总是起不来,所以不知道早上是什么样子,”黄靖想了想,“山上不用集市,大家都到后面的厨房去领吃的,我们家里缺少米粮的时候,爹娘都是让我直接来拿的。只是偶尔会缺东少西的。”
“直接去拿?”杜格文很惊讶。
“对,”说到这里,黄靖从长凳上跳了下来,“走,我带你们去,看你们想要什么。把碗拿着,这边放。”
拿饭的桌子一旁,最南边还有一扇门,门旁地上放着两个大竹篓子,用过的碗和碟子分开都摆在里面。从小门走出去,绕过一段大概是做饭的地方,走到后面一个存菜的地方,刚刚发饭的苗盛此时正好在里面:“小靖来了,哎,二位也来了。”
果然如黄靖所说可以适当拿去。容劭想着明日早上不大能再上来,于是拿些米和小菜准备明天早上煮粥。
“啊,对了,听然刚才来了,说请二位多多包涵,”容劭忙着拿东西时,稍微闲下来的苗盛对他们二人说,“本案打算正经办一桌酒请二位,但是最近大家都忙着,也组不成什么局,等过段时日,二位遇着山上众人也熟络起来了,咱们一定聚一次。”
黄靖要在这里等她爹娘来接她,于是在门口跟夫妻二人分手:“明儿再见,苗叔说明儿还有好吃的”。
杜格文手里拿着一袋子米,容劭拿着一小捆青菜,听这即将夜幕降临时的脆脆的水流声,返回新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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