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明斤看到半夜乌黑的房顶,只是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屋舍。
她躺在床铺上。窗边帘子拉开,她微微侧着脖子看向对面的窗子,清浅的蓝色透过窗户洒在地上。
四处一片寂静,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再一弯过脖子,看到床边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套茶具。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干渴从喉咙涌了上来,于是掀开被子,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她身上还是穿着去白城的那身衣服,只是遍布灰尘的外袍不在。
她的手还在发抖,颤颤巍巍把杯子翻了过来,没站稳的杯子在木桌上滚了一圈,瓷器与木桌碰撞,声音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刺激的明斤头痛。她无意识地砸了一嘴,拎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但是手没拿稳,壶嘴直接撞在杯子上,水流在桌上,刚刚站稳的杯子一下滚倒,从桌子上滚了下去,砸在地上。
又是更大的一声响,给了明斤脆弱的脑子又是一个重击。
“你醒了。”
听见人说话的声音,明斤抬眼看过去,发现桌子另一边还摆着一张躺椅。刚刚隐藏在黑暗中,直觉不那么灵敏的明斤一时没有发现,更没有发现椅子上还有一个人。
“渴了?”
庞冥本来睡得就不好,被这一声吓得瞬间睁开眼睛,赶快起身。他从明斤手里接过了水壶,摸了壶壁后意识到水都冷了,又看了一眼碎了一地的茶杯:“你先坐在。我去外面找点热水来。被杯子也别管了,一会我来弄干净。”
“这是哪儿啊?”庞冥拉着明斤的胳膊,让她现在桌边坐了下来。
“举霞。”
庞冥拿着水壶出去了。
明斤一个人坐在屋里,胳膊撑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用手指微微揉着额头两侧。她睁开眼睛,看着桌面发愣,随后注意到原本桌上在月光下微微发亮的茶水,忽然自己滚动起来,在桌上堆出两个字。
“立秋”。
明斤在口中默念这两个字。
随后,那两个字便滚回了原本的水堆之中,连水渍都未能留下。
庞冥拎着水壶推门走了进来,拿杯子倒了一杯水放在明斤手里。
“什么时辰了?”
“马上天亮。”
庞冥把水壶放在盘中,起身关上门,然后回来看着明斤喝水。
“咱们怎么在这?我师父呢?济师父呢?事情怎么样了?”
“别担心,大家都没事,”看明斤几口喝完了水,庞冥赶快接过来又倒了半杯,“两位师父合力把那个祟鬼活捉。你昏倒后,济长老赶了过来稳住了你和班长老的伤势,正好三位举霞的修士赶来支援,就带你们到举霞来了。”
“济师父没事吧?”明斤的记忆不连续,被庞冥一提醒才想起来济桢。
“没事,”庞冥看着明斤脸色不好,猜到她现在头疼的不行,于是不打算再说下去,“先别管这些了,你回去再睡一会吧。来。”
庞冥扶着明斤到床边,看她躺在床上,给她盖上被褥,两人的手在被子下面紧紧握着。
他笑着说:“安心睡会吧。我就在边上。”
听庞冥说完这句话,明斤看着他的脸,眼皮打战,很快就沉沉睡过去了。
这一觉平静,似乎这一觉并不存在,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窗外便是明亮日光。明斤先听到窗外的淅淅雨声,随后睁眼后看着窗户,窗外隐隐约约的碧色透窗遍布屋舍。
头脑虽然清晰,但头疼的毛病还未退散。
明斤坐起身子,转头发现躺椅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只是一件干净的外袍放在明斤床边。
她披上衣服穿好鞋履起身。
地上的碎杯子已经收拾干净,缺少的杯子也补了上来。明斤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次还是热的,于是畅快引了一杯。她又倒了一杯,刚端起来,一十六七岁的女子就端着一盆水推门走了进来,看着明斤起身,她一边笑着一边把水盆放在门旁边的架子上:“前辈,您醒了。”
“你是?”
“我姓习,名叫祥风,”习祥风笑着对明斤说,“是举霞的弟子,我们掌门要我来照看您的。”
“多谢你费心了。”
“无事。您稍等,厨房里还温着饭,我去拿进来。您先洗把脸吧。”说完,习祥风就小步跑出去了。
明斤伸手洗了一把脸,拿起巾布擦干水珠。水是冷的,不过好在她现在身体恢复,再加上举霞比起空云山更热些,马上要入夏,用这把凉水洗漱反而挺舒服清爽。
“请用。”
习祥风很快就提了一个饭盒出来,里面是一碗粥,一碟小菜,并三个包子。明斤道谢之后,看着习祥风收拾饭盒,也请她先坐下来。
“前辈,您先吃。庞先生昨儿傍晚来的,今早上走的,说是还要去书院讲书,晚上有空再过来,”习祥风是个爱说话的,明斤现在忙着吃饭不说话,习祥风就坐在旁边自说自话起来,“昨儿送您过来的时候,师父嘱咐我要让您好好休息。”
“你师父?”
“就是举霞的万掌门。”
“我有点记不清了。是昨天出的事吗?”明斤对时间把控不大清楚,“我记得是景运过来帮我们。”
“昨天出的事,”习祥风回忆一番,“昨天早上景运练功后回去,发现班长老还没从会城回来,就猜到班长老有自己去忙活了。但是他自己不敢去,所以拉着柴师兄和景洵,就是柴望师兄和段叔旋师兄,跟他一块去。景运知道班长老之前去过白城那边,去的路上正好遇见您的传信鸟,就赶过来了。”
“你见到班长老了吗?他怎么样了?”
“班长老一直昏迷,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听到明斤提到班瑞,习祥风的语调微微低了些,“但是您和班长老都受伤昏过去了。空云山的济长老赶过来稳住了你们二位的伤势,然后她与杜长老一块对付那个祟鬼,把祟鬼活捉了。掌门赶过去之后,在那附近设立一个法阵,把那祟鬼关在那里了。”
“你知道杜长老和济长老吗?他们没事吧?”明斤还挂念着济桢中的毒,赶忙问道。
“我昨日跟着掌门去了那边,去的时候祟鬼已被抓。杜长老没有致命伤,但因为在火圈里逗留太久,伤到眼睛了。济长老已经为他治疗过了,他执意不离开,现在还在那法阵附近。济长老人现在举霞,在班长老住处那看着他的伤势,她没事。”
“班长老住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们二位。”
“前辈,掌门说让您好好休息。您昨日受伤昏过去了。”习祥风听到明斤这番请求,不得不紧张起来。
“我昨日没受什么伤啊?”听习祥风这么说,明斤有些疑惑,“就是有点累,现在身上有点酸。”
“济长老说您没受什么外伤,因为鬼术的伤害都是用修为硬抗的,所以您现在内里发虚,必须得静养。还有您的手。”
听习祥风这样说,明斤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双手,才发现上面有深深浅浅的光斑,是治疗术留下的痕迹。她昨日把班瑞从滚烫的灰烬里面扒了出来,在手上留下了一些伤口。
明斤试了试自己的手指的灵活性。
“昨日,师父也给您把过脉,说是您之前受的伤,可能影响了您的知觉,让您受伤疲惫但是自己察觉不到。济长老也很担心这点,所以他们二位一块让我看顾您。”
“我还真没什么感觉,连眼睛都没事……”
说到这里,明斤忽然想起来道心的话。
不会有事,但是会受点小伤。
立秋。
道心,话都说不明白。
“别担心,我只是过去看看,”明白自己的情况因为道心的插手而变的有些混沌,所以不打算拿这情况去困扰其他人,“班长老住的远吗?”
“不是很远,”习祥风听到这里,“您要是非要去的话,我得和您一块去,不然师父会责怪我的。但是您得等等,等我忙完,吃完午饭,咱们再一块过去。”
“好。”
说完之后,明斤留心在吃饭上。吃完后,习祥风把碗盘收拾了,嘱咐明斤还是回床上躺一会。毕竟昨日在祟鬼的法阵里面闯荡一番,不用想也知道,肯定耗费了不少修为。
外面的雨下大了一些。
明斤把窗户推开一些。最近处一大片园子,一处亭子。再往后就是两排柳树,中间夹着医馆的围墙。
柳树阔大,碧色连天,再加上雨色渲染,整个世界都是一股淡淡青碧色。
雨水被风吹了进来,明斤赶快把窗户关上,回到床上躺着。但是她睡醒了,躺不住,于是准备出去在医馆里面走走。习祥风见她出来有些担心,但是明斤说她只是想四处看看,担心也放了下来。
明斤不打算让习祥风担心,就在习祥风视线范围内的区域里转了转。不过这样她也找到了去窗外院子的圆洞门。
她手里没伞,只是站在廊下看着天水落地。医馆里似乎除了她们二人再无别人,四周安安静静,似乎时间停止,只有落雨这一刻定格。
一直站到雨势变大,风向变动,又把雨珠吹到明斤身上,她才转头回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收伞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更大的餐盒。听到脚步声,习祥风放下手上切药材的活过去看看:“麻烦你了。”
举霞的医馆没有厨屋,还是麻烦人做好了送过来的。
明斤和习祥风在屋里对坐,准备吃午饭。
“真是麻烦了。”
“您别放在心上,”习祥风一边布菜一边说,“都是您拼了自己的命去救的班长老,咱们都很感激您呢。”
“对了,昨儿祟鬼在那附近纵火,之后怎么样了?起火了吗?还有,那附近有一间宅子,据说是祟鬼聚集的地方,后来怎么样了?”
“师父说那只是祟鬼的火术,祟鬼没了,火也没了,没有草木出事。但是上山的樵夫看到祟鬼的火术了,师兄他们特地下了山,说是他们道士作法,把他唬住了。”
习祥风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夹着菜。
“那间宅子大,只有管家一个是常人。管家说他知道那家人都不正常,但是家主,就是那个叫余大有的,出手阔绰,给了他很多钱让他做事,他就装瞎看不见。他说宅子有三个说话算数的,一个男的,叫余大有。两个女的,一个平日里都穿的红衣裳,叫丹根,另一个黑红打扮,就是咱们抓起来的那个,叫平禾。除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三个做事的,平日不和他说话,今天早上跟余大友一块出门了,几个都没回来。”
“出事之后,那管家没说什么?”
“没有,”习祥风摇了摇头,“他家里以前也挺有钱的,那宅子以前就是他家的,后来留不住才卖给余大友的。现在余大有消失了,他就把宅子收回了。还告诉师兄们,说他会管好自己的嘴,也让师兄他们别来烦他。别人问起,他就说余大有到别的地方经商去了,反正商人都到处跑,饿死在路上的也不少。”
“胆子挺大啊。”明斤喃喃说道。
“师父也这么说,就有心招他办事。但他说自己贪财又怕死,只准备守着余大有宅子里的金子过下半辈子,花完直接去死。然后就闭门谢客了。”
“宅子里说不定有不少值得调查的东西。”明斤拿筷子仔细挑选了碗里的米。
“那小子说,要师父们花钱买宅子里的东西,”习祥风说到这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张师叔看不过他那副样子,一个手刀把他打昏过去,然后大家趁机把宅子翻了个底朝天。不过没动他的钱。”
两人虽然同桌吃饭,但是习祥风吃得比明斤快,然后就赶过去接着干活了。明斤没胃口的时候吃的又慢又少,等到饭都凉了,她才吃的差不多,然后起身收筷子。
此时正好有人敲门进来。
“明师姐。”
来者是段叔旋。他手里拿着一把滴水的伞,一边走一边抖抖伞上的水。
“你没事了吧。”
“没事,”明斤摇了摇头,“你从哪儿来的?”
“祟鬼那,”段叔旋回,“师父们要我们回来换岗。我来这找祥风拿点东西。”
“她从今早就一直在忙呢,吃完饭就没见人影了。”
说起来,明斤也没看着习祥风。等到段叔旋话音刚落,习祥风端着一个药框走了出来:“我还没弄完呢。”
“那怎么办,”段叔旋一听到这话就急了,“下午就要察我的药材了,被掌门发现我又要挨批了。好妹妹,你帮帮我吧,你知道掌门就会笑眯眯说好话,然后罚我干一些要命的事。”
“谁让你跟柴师兄出去喝酒的,”习祥风冲他皱着眉头,“他千杯不醉就算了,你喝两口就开始说胡话,还和他拼酒。宿醉,又头疼了一天,长长记性吧。”
“我和你一块干,咱们速战速决。”
“不行。我一会儿要送明前辈去班长老那儿,你自己接着弄吧。”
一边说,习祥风就把框子扔到段叔旋怀里,段叔旋拉着她的胳膊求她帮忙。但是听习祥风说要送明斤去班瑞那里,段叔旋想了想开口道:“明师姐,我找别人送你过去吧。祥风不给我帮忙,我又得挨骂了。”
这对明斤来说倒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习祥风看起来也不忍心让不认真的段叔旋受磋磨,于是明斤点了点头。
门外传来叫人的声音。
“段景洵,还走不走。”
大门一直没关。
明斤朝着大门口走了走,正对上柴望撑着伞站在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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