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济桢在明斤进来后，在关门的缝隙里抬头看了看天地。如今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看着地面还觉得雨珠不大，但是一走进去再加上风吹着雨，除了伞下的脑袋，连拿伞的手背上都滴着水。
“你是怕我的灵脉也受伤才赶过来的，”班瑞坐在床上，端着一碗热粥对收伞的明斤说道，“我得谢过你了。”
“班长老天黑之后才醒过来，你来的也是巧。”给病人的粥多出来一碗，济桢看明斤冒雨赶过来，把自己那碗给了明斤。
不过明斤虽然着了点水，但是实在不饿，还是把粥推给济桢了：“师父你吃吧，我是在不饿。别让粥凉了。不过济师父，我不是疑您医术，我只是偶然想到这一点了，而且昨日今日也没来看过班长来，所以才赶过来的。”
“还跟我说这些，”济桢淡然道，“不过你能想到这里，也是我这些年啰啰嗦嗦不是白费了。”
“那班长老，您怎么这么久才醒过来？我听景运说您今年三十岁不过半，是什么别的问题吗？”明斤坐在桌边问道。
“就是我身体太虚，伤复原也比别的修士慢多了，”班瑞无奈地说，“我自小身体就弱，原本我小时候父母把我送过来修行，就是想我跟着练练，以后能长得壮实点。结果我师父最简单的修行，我做了一段时间之后直接发烧躺床上，一连躺了七八日。这么多年下来我这副身子骨也好了一些，但是跟你们比起来实在不行，所以我才去修金术的。若是我灵脉受损，也不会像别的修士影响那么大，毕竟我本来就没什么修为。我本来的本事也没法和祟鬼交手几下。”
“不管外面情况怎么样，心里可别这么想。”
济桢行医多年，最忌讳病人自己轻言放弃的事情了。虽然班瑞的情况也不算大病，但想法不好，也会连着身体状况突降。
班瑞的碗空了，把身上披着的衣服单手整理一下，踩着鞋子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我感觉好像好睡了一觉，身上都舒畅不少。你们还没说外面的情况呢。”
明斤简单讲了一下过去几天的事情，班瑞听完心上也有数。只是听到明斤说到自己刚刚在那个祟鬼面前用了自己的金术，听她说起用法术的时候察觉不到气味这件事，不由得手搓着下巴沉思起来：“气味啊……这就有点难办了，我之前都没想到这一点，也是我思量不周了……不过该从哪里改进呢。”
“先别讲这些了，也别想这些事情，”济桢无奈说道，伸手在班瑞的面前挥了挥，打断了班瑞的思考，“你现在大病初愈，多思对养病无益处。你得好好关注自己的脑子，别多想。”
话说到此，一点荧光居然透过窗户飞了过来，收拢住三个人的目光。
仔细一看，原来是牙仔冒着雨飞回来了。
“回来了，”明斤伸手接过牙仔，“外面怎样了？”
牙仔仅仅是回想一番自己这半天的经历，就累得她哀鸣一声。
她去的时候，穆凝正在院子里面陪许秉钧纳凉。
南方天气闷热，还一天好几天没有下雨。哪怕是法器，牙仔也被闷得难受，斜斜飞着，一时找不到穆凝之前提过的院子，还是穆凝先注意到牙仔尾羽的一点光亮。
“看到啥了，”许秉钧坐在竹椅上，换茶的时候注意到了穆凝的眼神，于是跟着看了过去，“没想到这边还能看到萤火啊。”
许秉钧确实倒下，是因为年老，身子逐渐垮了下来，而不是因为什么病症。穆凝来的时候，许秉钧刚刚开始喝药，喝了几次药之后身上就舒服不少，在那之后就不打算在躺在床上了。又见到多年来的弟子专程前来看望，于是拉着穆凝在院子里面说话。牙仔来的时候看着老人家喝着茶赏着月，几乎察觉不到他身上的病气。
穆凝听着牙仔幽幽鸣叫几声，便明白了明斤所托之事。
“怎么了？”看着穆凝乍得坐直身子，许秉钧困惑地问。
“老师，我有事要先走了，”穆凝严肃地说，“我的弟子有事找我回去。”
“快去吧，快去。陪我这段日子，老头子也心满意足了，”看着穆凝站了起来，许秉钧也慢一步起身，拉着穆凝准备自己行礼的手，“回去的路上别急。”
此时，牙仔在桌子上讲事，另外一边的穆凝背着周危到了万遐身边。段叔旋和张序都救回来了，但也只是暂时救回来命，后续能不能再醒过来还两说。
柴望从佩囊里面拿了两个竹枕出来垫在段叔旋头下：“师父，咱们怎么办？”
“如今也没什么原因要留在这里了，”万遐接过周危的手，赶快用治疗术，“景初，你传信给景明，让他赶快派几艘船过来。他们几个现在情况，不宜靠着法术回去。”
“万掌门，他的情况如何了？”穆凝担心问，在万遐的对面扶着周危。
“刚刚雷伤他自己治疗过了，伤好了但是身上的亏空没补回来，刚刚在林子中估计有操劳一番，现在累昏过去了。只要好好养着，以后没有性命之忧。”
被雷劈飞的神木松树如今歪斜着，意料之外的成了一个棚顶。沈度把剩下来的几个灯笼收拢起来挂在四周，黑云的颜色变淡，雨势降低，环境变得柔和起来。
周危万遐手摸了摸周危的额头和脖颈，拿着被雨水打湿的绢子把周危脸上的血迹擦过去，但是有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是打湿的绢子无法完全整洁。
“师父……”半清醒半昏迷之间，周危吐出来一点声音，但是刚刚注意力没在他身上的万遐和穆凝都没听清。
“师父，”柴望回来了，在万遐身边蹲下来，“师兄回信来了，说他立刻着手叫船来，也叫咱们准备着。”
“那咱们也准备起来吧。”
一行人四艘船大约是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举霞城的码头，万遐的大弟子、这段时间一直代行掌门事务的郭颢亲自提着灯等着船过来。因为就近把几位病人也送到了明斤和杜格文修养的医馆，所以半个时辰前就有修士敲门。
原本习祥风熬着夜还没睡着，一推门看见郭颢站在门口，再得知实情后吓得魂都吓飞了，赶快洗了一把脸换好衣服，跟着大师兄的命令准备起来。
外面的动静搅得这段时间睡眠都很浅的明斤醒来。半夜被惊醒，明斤又感到头疼，于是披着衣服出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看到习祥风和另外几个修士忙来忙去赶快问道是什么事情。
“那个关押的祟鬼被救走了，几位长老和师兄在阻拦时受了点伤，掌门让我们准备厢房给他们修养，”习祥风模糊了事情严重性，想先把明斤劝回去休息，“天光姐姐，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外面可能有些吵闹。但是被大师兄知道让您在外面忙碌，肯定也会骂我的。”
“那好，我先回屋了。”明斤觉得这里也没有自己能插手的地方，他们肯定也不会愿意自己帮忙，于是听习祥风的安排。
外面确实还是吵吵闹闹，明斤难以入眠，躺在床上很是担忧在外的几个人都怎么样了。牙仔之说她把穆师父请过来了，但是在那之后就回来了，什么也不知道。
她睁着眼睛看着窗外，还是能听到夜间绵绵雨声。歪着脖子看，脖子很快就开始发酸，再加上本来就疲累，于是还是无奈睡着了。
等再醒过来时，天也刚刚放亮没多久，外头却安静下来。明斤悄悄换好了衣服，悄悄推开门走了出来，尽量减小自己制造出来的噪音。
她先在附近找了找习祥风，但是没看见，于是一边四处搜索一边找到了习祥风的住处。敲门没人反应，明斤不好意思得推门走了进去，发现习祥风歪斜着躺在床上安静大睡，明斤那点敲门声是完全不会引起她的注意。
明斤把她的身子扶正，被子盖好。她仔细一看，发现习祥风唇上干起皮了，于是在桌上倒了一口水量在杯子里。明斤摸了摸茶壶，觉得水冷，就用火术在杯上把水稍微热了热，然后把水碰在杯盖上，润了润习祥风的嘴唇。只是不能送水太多，于是把杯子里这些用尽，明斤救悄悄退了出来。
雨下了一天终于在昨日夜里听了，关门之后，明斤久违的听到外面院子里三两只鸟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的声音。日日来此送饭的两位修士推大门走了进来，见到明斤招呼她“明道长，快来吃饭”，明斤就应着声音往饭桌那边走去，结果在饭桌上看到个熟人。
柴望双手握在一起放在桌上，眼下发青，脸色略微发白，完全没注意到明斤靠近。
“吃饭了，”送饭的阿姨和大叔，一人端汤一人端饭准备两份人放在了桌子上，“这孩子累了一夜累傻了。”
“哦，多谢二位，”两个人影在自己面前晃荡，柴望终于找回了精神。先是道谢，然后看到两份饭才注意到坐在边上的明斤，“天光，你这么早就醒了。”
“你没睡好。累了一晚上，吃完饭之后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明斤看到柴望就想找他打听一点消息，但是看他神色如此不好只能守住问话的口，拿米粥挡住。
“我感觉自己现在和在梦游一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天仪和长颀一块住在最靠里的那间房，不过我起来时去看了，他们都还没醒，睡得熟。那位穆长老住在二层。”
明斤仔细记了下来。
“你的伤怎么样了？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昨儿夜里师父给我看过了，没什么大事，”柴望双手抱着碗壁，“昨天夜里祟鬼偷袭，大家都受惊了。我听说了，幸亏你提前有防范把穆长老请过来，才不至于让我们一败涂地。只是可惜那个祟鬼被放走了。”
“昨天夜里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听到这里，明斤也不由自主问道。
两人一边吃饭，柴望把昨儿晚上明斤走后到他们回来的事情讲了一遍。期间讲到祟鬼放雷和周危追祟鬼受伤，明斤一时脸上焦急难掩，但是听柴望赶快补充说他们都好好的，明斤才稍微安心一点。
“还是没防住，”明斤在心里无奈地想，“要是长颀真出什么事了就糟了。我先走了，我去看看他们。”
“天光，”明斤端着碗往屋里面送，忽然听见柴望端着空碗和自己一块起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那位穆长老，他还收弟子吗？”
“这我也不知道，没听说过他主动愿收弟子，”明斤好奇问道，她可知道空云山这样的模式在外面是不是也有，“怎么？你们举霞也和我们空云山一样，可以自己师父外的长老门下去二次修行？”
“这倒不是……”
这边柴望正在思索该如何解释，那边就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从二楼下来。杜格文和穆凝小声交谈着走过来才看到明斤和柴望。
“师父，你怎么样在楼上？”明斤看到杜格文奇怪一下，但是想着昨天晚上那番动静，自己都睡不着了，更别提杜格文了。
“年纪大了，昨天晚上闹了一阵子根本没睡着，早上早早起来去找无朋问了你昨天的情况。行啊，心里有成算了，也算是大功一件。”杜格文走过时拍了拍明斤的肩膀，然后理好衣服坐了下来。
“我确实没干什么，送信还是牙仔的功劳呢。穆师父，您昨日赶过来，您夫子没事吧？”
“老爷子精神还好着呢，别放在心上。昨天送信的时候他就坐在边上，还是他许了我才走的。”穆凝在杜格文边上坐了下来，对递碗过来的二位厨师点头示意。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明斤点了点头，转头准备先离开的时候碰巧和柴望对视一眼，于是开口问道，“穆师父，我有件事想问您……”
“我还有事先走了，各位先聊。”
觉得明斤接下来的话自己听不下去，柴望给各位问候之后，就跳出门外跑走了。
“怎么了？”莫名其妙穆凝拿了碗，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动筷子。
留在举霞的空云山修士多少有点多。虽然万遐回信，对裴玄镇说不必在意，但是留下来的几个人都准备赶快回去。
班瑞如今已经好转，由万遐完全接管，济桢可以松一松心。杜格文和明斤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周危的伤虽然厉害些，但好在他当天就清醒过来了，济桢看了之后觉得可以乘船启程空云山修养。于是定好日子，决定等到裴玄镇专程过来与万遐道谢后在一起离开。
在此期间，裴玄镇对山上众人暂时封锁了消息，尤其是邓林那边，只告诉他周危留在空云山是为了帮忙照看其他修士。明斤和沈度闲着的时候偶然遇到雨停一会儿，于是在城内买了好些东西准备带回去分给众人。也没什么贵重的，都是些吃食，给孩子们的玩具，在书肆里面淘了几卷孤本，另外在布庄扯了好几款料子回去。
本来是没打算买多少的，但是山上人多也没办法，不过被杜格文看到了又挨了两句教训：“你们两个，银子到了手里一点都收不住啊，跟水一样都流出去了。”
“那也不必守着银钱，”当时还没走的穆凝稍稍反驳了杜格文一句，“有什么喜欢的就买回去呗。”
会城的两位修士早一些日子启程，是由一位明斤不认识的长老接回去的，她也没去看。只是记挂着韦静的话，她在给山上诸人写信的时候犹豫着要不要给孟生寄信一封回去，后来还是担心不小心说漏了嘴，只是让牙仔把买的礼物分了一部分送过去。想着孟生见自己还有心情在举霞城里闲逛，大约也想不到自己还受伤了之类的。
医馆里，习祥风忙着照看只能短暂睁眼、还不能开口说话，还不能正常饮食的张序和段叔旋，一时也顾不上明斤。不过明斤也不在意，毕竟事有缓急，而且她想着自己在平禾记忆里的那几个祟鬼，虽然琭玉珠死了，但是平禾和扶霞一块跑了，还有另外一个修士。还有那两个斗武的祟鬼，虽然看不见真模样，但是招数也应该让其他修士心里有数。
明斤从习祥风那里借了笔墨纸砚过来，把桌上的茶壶茶杯放在一边地上，铺着纸沿着自己的记忆描出了扶霞的模样。然而在想着当时场景的时候，明斤忽然忆起自己随着平和的视线转头找琭玉珠时，好像远远看见一片城池的影子。
但是平禾熟悉那里，就转头看了一眼，明斤当时也把注意力放在琭玉珠的脸上，对当时的事情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她试着多画几次，但是总觉得不成，于是手里的五张纸，除了一张绘了扶霞的画像之外，其他几张都团成团扔在桌上了。
无奈，但是习祥风忙着，明斤也不好为着这件事去麻烦她，毕竟把画画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前几天和沈度去淘古本的时候，她记得店里好像也有卖笔墨纸砚的。只不过纸质虽好，价格瘆人，她只在别人问价时凑上去听了一耳朵，然后就走了。不过想着店里应该还有一般草纸，于是对着绵绵细雨唉叹一口气，打伞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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