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向琬的墓碑立在了空云山后山的坟茔之前。坟墓旁边,周危亲手种下一棵松树。空云山亡故修士们的坟墓都设立在后山高处的一大块平地上,正对云起云涌与高山之峰。在坟墓旁植松是空云山一脉相传的做法。空云山的建立背后是许多前辈的心血与性命。目前,空云山只传到第三代掌门,但远远望去,此处已是小小一片松林。
众人离开之时,如今空云山上年纪最长的修士陈端,回首多看了看自己的师兄师姐们沉睡的土地。自己已从最年轻变成最年长,而来自祟鬼的侵扰却未曾断绝。她的心中也悠然一股复杂之情,酸痛的感觉萦绕心头,想着自己要如何行事,才能来日九泉之下能安然闭目。
“师父,您想什么呢?”下山的时候,特地回来的鱼俏陪着陈端走在最后面。
“总觉得一切都难以捉摸,”陈端既是在回答鱼俏的问题,也在道出自己的心声,“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我还有些事需要做。”
天气彻底已转暖。修士们虽说可以使用法术阻挡自然变化对自己的影响,不至于殒命与严寒酷暑,但纯粹的享受良好时节最让人舒心,只是修士的工作也不能落下。
裴玄镇罚周危跟着黄靖在南山种地,这些日子他都在住在山上的勤德居,每日在和羹堂与黄靖会合。空云山的南山归药宗所有,用来栽植山中所需粮食和药材,粮食一部分运到山下,一部分送到和羹堂做饭和发与各修士,于是和羹堂就是除了药宗最靠南的地方。
按照计划,每日一大早,周危就背着榔头,从他在空云山的新住处出发,来到和羹堂准备吃饭。种地比周危想象的累多了,干了才五天,周危早上就不大起得来的。前几日周危是第一个到的,到第六日早上,周危拖着身子走到和羹堂外,发现明斤和庞冥早他到了。两个人坐在门外的木架子下,围着角落摆着的一盆大粉黄月季花,正在悄悄说话,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木架是和羹堂的厨师们日常择菜的地方。四根圆木撑起一片方形木头房顶,下面摆着一张低矮的竹桌,并五把竹椅与几个小杌子。见着周危来了,明斤招呼他过来一块坐,告诉周危大厨说饭还没好,要他们在门外等一等。
“长颀,你还记不记得班瑞班长老?”见周危坐下,明斤开口道。
“记得。他是举霞城的长老,之前来师父老家调查过。”周危想了想说到,“怎么忽然提起他,难道他调查出来什么了?”
“确实调查出来一些东西,但是和向长老家里发生的事情无关,”明斤道,“我与穆师父之前在外遇到一帮绑人的修士,穆师父觉得有古怪,再加上那块地方靠近举霞,所以托掌门给举霞长老送了信。昨天掌门收到回信,说班长老在那附近调查时,发现了祟鬼结界的痕迹,现在正带着人调查。”
“虽说是好事,但要是能找到偷袭我们的那个祟鬼,对我来说才是天大的好事呢。”此时虽然重要,可惜与周危关系不深,所以未能激起他的注意力。
见周危提不起兴趣,庞冥给明斤使了个眼色,让她说点有意思的事情。
“我昨儿出去猎鬼的时候,”周危原本是手枕在脑袋后面,靠在椅子背上,见明斤对着自己说话,只将自己的脑袋转了过去,“嗯”了一声,“路过邓林家了。”
话说到一半吊人胃口,周危挤了挤眼睛,示意明斤赶紧往下说。
“她家里不是有三个弟弟嘛,我去的时候她最大的弟弟和她父亲到地里面干活去了,留着她母亲和两个小弟弟在家里。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见我来了,还陪着我在他们家里坐了一会,然后又陪我出去转了一刻钟。然后……”
周危本想看着明斤又能搞出来什么花样,没想到她忽然从自己的佩囊里面拿出了个白布袋子,里面沉甸甸的东西悬挂在周危眼前。
“这啥呀?”周危问,一边直起身来,从明斤手里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庞冥坐在周危后面,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脑袋从周危右肩过去,看着周危动手解开包裹的袋子。
里面是一些干花干草,乍一看黑乎乎的,也不怎么起眼。
“是邓林自己做的哦,”明斤笑嘻嘻地说,“据说清肺降火气,最适合心情郁结、气闷不解之人。”
于是周危利落地把包裹装好,放进了自己的佩囊里面。
“你不自己去看看啊?”庞冥从周危的右肩膀转到左肩膀,双手抓着周危的肩膀,前后摇了摇周危的上半身,“自举霞城分手之后你就没去看过人家吧。当心时间再长,人家就把你忘了。”
“我又不是不想去。我现在身上还背着罚呢,掌门连空云山都不让我下去,我总不能放下活不干,跟掌门说我要出去找人吧。掌门罚我种地半年呢,我现在才干到第五天,”周危泄气一声,“说实话,我本来打算干得好,找黄师姐给我美言两句,好让掌门自己开口放我两天,但我现在才第五天就已经累得要死了。”
“没事,这活要是简单,掌门早就找到人干了。”庞冥拍了拍周危的脑袋,让他不要悲伤。
“掌门让你住在山上,大概只是想让你省点时间赶紧干活罢了,你可别想偏了,别以为掌门要关押你。”明斤从木架子外边的泥地上摘了一朵浅黄色的小野花,把它簪在周危的耳边,“不信你去问元熙,掌门绝对只是告诉她,给她找了个帮手来。”
说这呢,黄靖就来了。
黄靖和庞冥都住在药宗的屋舍里。明斤虽然住昌合镇,但是杜格文要求弟子们每早吃饭前与他本人切磋一刻钟,以观修行成果。穆凝听说后觉得此举深有益处,于是学了过来,现在明斤每日上山需先到观星灵台找穆凝,然后再下来吃饭。
黄靖瞧见三个人在外坐着,便知道饭还未好。看着三个人神色各异,黄靖也觉得新奇,问:“你们几个聊什么呢?”
“元熙,掌门让长颀过来帮你干活时,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啊,”黄靖想了想,“就让世和来告诉我,我要的帮忙干活的人找到了。还提醒我半年之后,长颀还要到掌门处去,他和天仪都等着长颀过去呢。”
这边黄靖刚坐下,四个人就看到高岱和楚盈一块走来,只是二人都耷拉着眼皮,一步一顿踩着石阶向上走。
“天作,你去师父那了吗?”明斤疑问。
杜格文和容劭也住在空云山上,只是住在北边,应该和周危一样走北边的小路,而不是和住下昌合镇的楚盈一样走南边。
“没有,师父今天免了我的晨课。”高岱无精打采地说。
“出什么事了?”两个平日里最闹腾的三个人之二都忽然如此,庞冥不免好奇。
“昨天晚上,”楚盈边活动胳膊边说,“那些新来的里有两个人,来这几天已经把昌合镇转遍了,又对不允许新来的上山不满,所以昨天熄灯之后结伴偷偷上山,被其他弟子悄悄告诉我们。结界之外空云山就是一座没什么人去的深山老林,吓得我们两个只能连忙上山找人,一直闹到后半夜才把他们找到。那两个人精力不济,半夜又冷,其中一个走不动山路在山上摔倒了,脚都肿起来,还是我们两个把他抬下来的,感觉天都快亮了我们才在书院睡下。睡了没多久就被饿醒了,结伴上山来寻粮了。”
“陈夫子已经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们两个人。”高岱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说,“大概会被赶回去吧。他们两个要是再留下来继续做这种事情,这一年我们都得提心吊胆,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和羹堂里面敲钟了,几个人都起身往里面去。早饭都是粥和饼子配小菜,不过大厨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会有变化。和羹堂管事的名叫苗盛,今年四十,厨房大事小事都要过问。负责接收药宗来的粮食,还要给彻夜在外祓除祟鬼的修士们准备干粮。他爱侍弄花草,门口的月季花就是他的宝贝。他和药宗积怨颇深,因为药宗的田地里养着猫狗。这些猫狗只要一溜下来就跑到苗管事的花圃里面打滚,咬花草新长出来的叶子,气的苗管事每次都追它们几里路。
“不过闯上山这件事可能没那么容易结束,”高岱拿着饼子啃了起来,“透露消息给我们的新来的说,有人在他们中传播消息,说空云山上有一件法器佩囊,从里面可以源源不断地掏出金子来。要是能拿了这件宝贝,除了空云山便能美滋滋过一辈子。不知道是不是打动了谁人的心,于是昨日就冒险上山了。”
“这法器具体在哪知道吗?”黄靖问。
“也许也传着有这么个地方,但是告诉我们的那个人因为觉得荒唐就没去了解,所以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楚盈说完喝了一大口粥,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腰酸背痛,头也好痛,要是师父今日也能免了我的课业就好了。”
“晏长老人呢?”周危问。
“带着迟师兄出去猎鬼去了,一夜没回来。”楚盈答。
几个人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吃着早饭,门口不断走进来了济桢与梅冲。沈度和伏鼐来的时候提着饭盒,说是帮裴玄镇带回去。空云山规定吃饭的时候不必见人行礼,所以大家只是问候一声然后各自吃饭了。
“天光,你今天跟穆长老出去猎鬼到几时?”黄靖问。
她们二人都已吃完,只是明斤等着拿干粮,所以现在还没起身。
“不知道呢,我倒是希望能早点回来。我最厌烦半夜追祟鬼了,追的我眼睛都看花了,最后还可能还被它们跑了。”
眼睛看花是常有的事,比如现在才进门的迟惠,双目无神还泛着红血丝,额前鬓边贴着跑出来的头发。他端着饭走到楚盈旁边坐下,开始吃之前突然把脑袋磕在桌子上,汇集一些吃饭的力气。
“师父呢?”楚盈问。
“家去了。师父说今日的课业先不查了。”听完此话,楚盈有气无力地高兴了一下,转而问道:“你们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被那几个玩意溜了一晚上,”迟惠坐起身来,一手拿饼一手拿筷子开始吃饭,“虽然总体的修为不高,唯独在速度上远超往日遇到的祟鬼,我和师父二人围堵才彻底解决。费了这么大功夫就解决几个小货色,得不偿失。”
周危开口安慰他,说这是杜绝一个来日的难缠对手,但是迟惠的这番描述,倒是让黄靖想起来明斤所遇之事,于是悄声问明斤:“上次你和穆长老与会城一行人偶遇时,遇到的也是这样的对手?”
“大概是。如果这些祟鬼不是巧合就拥有相似的能力,那就说明祟鬼们正在发生咱们不知道的变化。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上次的事,举霞城的长老正在调查,大概很快就会有新发现了吧。”
苗管事喊了一声让大家去拿干粮。明斤起身,拿了东西和黄靖、周危一道先离开了和羹堂,三人在门口分手,各自往各自的事务去。
明斤要跟着穆凝一道去猎鬼,但是穆凝嘴巴刁,不喜欢日日一样的饭菜,所以有时早上会到昌合镇,找点不一样的吃的解解馋。他不一定会在哪家吃饭,遂与明斤约在村西边的大槐树下见面,而后按照陈端给的线索前往目的地祓除祟鬼。
一日风和日丽,明斤感觉视线良好,更容易抓到隐藏起来的祟鬼的痕迹,于是遇到敌人,便果断上前祓除祟鬼。穆凝偶尔不会出手,让明斤一个人去对付,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等战斗结束他在上前指出不足。二人如寻常追捕祟鬼追了一天,直到月上树梢,穆凝决定今天到此为止。
听到穆凝叫停,明斤打算喝口水,拿起水葫芦却发现格外轻,晃了晃发现里面也没什么声音。
“穆师父,你还有水吗?”
看着明斤摇着自己的空葫芦,穆凝从佩囊里面找出自己的葫芦。水流从上而下落到另一个葫芦里面,流水声在空旷的环境下格外清晰,甚至似有回声。
盯着水看的明斤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好想喝一口热茶啊。”
明斤话音刚落,忽然感觉自己的双眼被亮光刺到,控制面部努力睁眼之后,发现四周再无月光。这是一个十分明亮的地方,天上虽蓝却不见日月。他们二人此时一块站在大路旁边,一边靠着围墙,另一边的主路上有奇怪的人形走动。
一个茶壶忽然在他们二人身边缓缓升起,然后传来一个声音:“二位客官,要喝点热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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