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别院,南院。
戚涟幽缓缓睁眼,低眸一看,手臂上伤口包扎着精致的纱布。
“戚小姐,可醒了?”
门外骤然响起一道清润温柔的声音,她微微抿唇,“请进。”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浅青色银丝绣竹纹薄袍,腰间两指宽的青色绦带束腰,悬挂一枚白玉流苏玉佩,肤色白皙,笑意清浅。
身形清缄,温雅皎洁。
燕王世子,姬容与。
“戚小姐,伤势如何?”
“小伤无碍,多谢世子。”
戚涟幽看着眼前面容近乎透明的男子,姿容甚雅,面如琉璃。
传闻燕王世子少有隐疾,病弱温润,所言不虚。
“世子,不知方才那些私闯侯府的私卫是何人所为?”
姬容与眉眼低垂,忍不住咳嗽一声,柔声安抚,“圣上突发重疾,诚王率兵谋反,家父与令尊奉诏归京平叛…咳咳咳…如今尚不知京中……”
“世子。”
门外等候的侍从连忙将银丝竹纹斗篷披在姬容与的身上,扶他坐在软榻上。
姬容与尽力平复气息,原本白皙清透的面容更显羸弱。
一缕似有似无的药香味萦绕戚涟幽鼻尖,她望向姬容与难以掩盖的病态倦容。
“多谢世子……嘶。”
戚涟幽蓦地吃痛一声,右手抚摸左臂的伤口。
“怎么了?”
姬容与双眸划过一抹忧色,关切询问。
“无妨,只是伤口疼得厉害。”
戚涟幽摇摇头,一派云淡风轻。
姬容与视线落在她的脸庞,戚涟幽的唇色极淡,眉眼低垂,不施粉黛的脸衬的愈发小巧精致。
“我让医师再开些止疼药,南院幽静适宜养伤,医署离南院极近,戚小姐有不适之处但凭吩咐。”
“止疼药对我怕是不管用。”
她欲言又止,似是羞于言表。
姬容与抿唇浅笑,善解人意道:
“戚小姐切莫客气,直言即可。”
“不知世子可有灵犀香?”
香料素来有镇痛凝神之效,价值千金的灵犀香更是香中翘楚。
“有。”姬容与不假思索道,“稍后便着人取来。”
侍从满脸不愿,碍于世子的眼神示意不好多说。
她漫不经心瞟了主仆一眼,心下微动,灵犀香莫不是在姬容与在用?
“多谢。”
戚涟幽轻声道谢,望着眼前眉目疏淡,神色疲倦却极力安抚她的少年。
“戚小姐无需多礼,任何需要尽管言明,在下必尽力而为。”
戚涟幽抬眸颔首,这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倒不负盛名。
“咳咳咳……”
姬容与双眉骤然紧锁,拱手赔礼,“在下精神不济,难以作陪。”
戚涟幽与他来往客套几句,抬眼目送他修长的身影远去。
“小姐。”
挽阑移步上前,福身唤道。
戚涟幽看着她气色极佳,顿时松了一口气。
幸而她嫌麻烦当时将挽阑置于私宅澄园,不然怕是得阴阳两隔了。
挽阑细细打量戚涟幽,见小姐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
戚涟幽素手抚了抚衣襟垂落的流苏,不知京城叛乱是否顺利平息,她心中隐隐担忧。
——
暮色苍茫,夜凉如水。
戚涟幽坐在素雅摇曳的梨花下乘凉,浅色大理石桌上摆着一碟桃花酥,一壶碧螺春与几只琉璃瓷盏。
她斟盏碧螺春,拿起一块桃花酥品尝。
刚入口她立刻将糕点吐出,浓郁的苦涩感弥漫口中,挥之不去。
不对。
太苦了,桃花酥本是甜而不腻,不可能如此苦涩。
“挽阑,这糕点是在哪拿的?”
挽阑垂头回道,“是厨房照例送来的茶点。”
“她没说什么?”
“没有。”
戚涟幽复拎一块桃花酥品尝,接连四块糕点皆是苦味。
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入口甜腻的碧螺春齁得反胃,扯出腰封内的丝帕捂住嘴,吐在素白的丝帕上。
清淡甘醇的碧螺春是甜的,甜腻可口的桃花酥是苦的。
王府别院不可能出这种纰漏,莫不是有人向她传信?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戚涟幽的沉思,她抬眼望去庭院前站着一抹身姿秀隽的男子。
戚涟幽收起手帕,抬眸望向他,“世子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姬容与咳嗽渐停,踏入庭院中,薄唇噙着一抹轻柔笑意,“并无要事,在下来送灵犀香。”
他从袖口拿出一红漆木香盒,放在石桌上,“灵犀香所余不多,戚小姐慎用。”
戚涟幽扬眉抿唇,浅笑晏晏。
“多谢世子。”
姬容与语毕,抵唇不住地咳嗽,眸光淡淡,缥缈幽深。
“戚小姐,府中糕点不合胃口?”
姬容与眸光落在桃花酥上,四块糕点皆咬一口,他眸中甚是疑惑。
戚涟幽心尖一惊,不急不慌地解释,“世子误会了,桃花酥当是第一口最为清甜可口,我平日独钟桃花酥的第一口。”
她紧绷的心霎时放下,言谈之间愈发轻松恣意。
“原来如此。”
姬容与微微弯唇,瞳似点漆。
戚涟幽有恃无恐,四块糕点都咬过了,堂堂世子总不会尝旁人所飨。
他似笑非笑望着戚涟幽,提壶倒了一盏清茶,端盏即饮。
“世子且慢。”
姬容与蓦然一顿,茶盏堪堪触及淡唇,不解看向她。
戚涟幽轻声劝道:“碧螺春已凉,于身不利。”
“无妨。”
姬容与淡唇轻启,一派写意风流。
“若因此损伤世子身体康健,涟幽难辞其咎。”
戚涟幽唇线微扬,眉宇间尽是担忧。
“戚小姐言之有理,因在下一时兴起累小姐自责,着实不该。”
果不其然,姬容与旋即轻置茶盏,眸中划过一抹惭色。
他从长袍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家父来信,信中提及令尊,在下特予戚小姐一观。”
戚涟幽凤眸一亮,毫不迟疑地接过,“多谢世子。”
她展开书信,字迹苍劲有力,三言两语将京城形势述明。
诚王叛乱已然平息,谋反叛逆,其罪当诛。
圣上顾念兄弟情谊,遂将褫夺其封号,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留其一命终身不得回京。
圣上为此嘉奖平叛有功的燕王,淮阳郡王,丞相及诸位功臣。
戚涟幽重新封好书信,双手递给姬容与。
姬容与微微颔首,“夜色已深,在下不多叨扰。”
他拢了拢素色的狐毛围边斗篷,微不可查地轻咳。
戚涟幽看着他没入尽头,冷声道:“挽阑,明日探听别院是否有桃林或存储茶叶的地方。”
“是。”
——
翌日清晨,初春寒意渐融,料峭春风微凉。
戚涟幽坐在菱花镜前梳妆描眉,细绘额间花钿。
挽阑移步上前,附在戚涟幽耳边,“小姐,府中并无这两处地方。”
她不禁莞尔,捋了捋飘逸散乱的青丝,嗯了一声。
寅时正刻,好戏登场。
偌大幽静的庭院,此时正欢声笑语不断。
“咿咿呀呀——”
戚涟幽特意着人请江州最好的戏园—梨园来唱戏,台上旦角武生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悠扬。
戏台上唱尽生离死别繁华刹那,演尽悲欢离合,洞明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台下连声叫好,众人沉醉其中。
庭院中的戚涟幽坐在梨木雕花椅,元懿坐在她身侧,饶有兴致地抚掌欢笑。
挽阑手执缎绣骨柄团扇微微扇动,婢女侍从如游龙端碟斟酒。
嬉笑、喧闹声如雷震耳,许是戏台恰好设在庭院门口,姬容与悄无声息地进来,她一时之间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
戚涟幽凝眸回神,只见姬容与青衫玉带,墨发间轻束竹纹银丝发带。
银丝青带随风轻拂他的下颚,愈发消瘦苍白的病容猝不及防映入她的眼中。
她本是故意将戏台设在庭院门口混淆视听,以便挽阑与线人接头。
不曾想,自己也入迷了。
“戚小姐,今日兴致极好。”
姬容与望向她,明媚耀眼的春光拂在她身上。
戚涟幽浓如墨色的乌发挽成朝云近香髻,发间缀一支珊瑚金步摇,浅浅流苏摇曳在风中漾起涟漪,眉心一点艳丽的金钿。
一袭石榴色广袖交领长裙,绣着金丝双蝶纹在微光下时隐时现,裙裾缀满了珍珠,层层叠叠如摇曳绽放的牡丹。
雪肤花貌,颜如渥丹。
戚涟幽斜倚太师椅,扬眸含笑,“世子甚少出院,怎么今日被我这处的风光吸引而至?”
“说起来无可奈何。”姬容与叹息一声,“别院御厨都专为戚小姐做膳食,我只能来蹭膳。”
戚涟幽满眼惊诧,“世子骗我作甚?哪有人寅时用膳?”
姬容与一时惊愕,哭笑不得。
“戚小姐有所不知,我家世子常年喝药,夜间苦熬数个时辰直至天色破晓方得入睡,用膳并不按时。”
戚涟幽心中的讶异,食指习惯性摩挲袖口的金丝云纹,迟疑抬眸。
对上姬容与歉意的视线,四目相对,在嘈杂喧哗的声音交织下,二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安静。
不知为何,戚涟幽瞬间懂他眼中的歉意,他在为无意让她知晓心生愧疚而歉疚吗?
姬容与,当真如此温润如玉?
“世子,您怎么来了?”
“世子……”
“多谢世子庇护之恩。”
沉浸在戏曲中的贵女后知后觉过来道谢,姬容与一如往昔回礼。
许久,姬容与缓缓开口:“不知在下可有幸能与戚小姐一同用膳?”
“应当的。”
戚涟幽心里长舒一口气,姬容与愿意主动打破僵局,倒让她偷了闲。
所谓用膳,亦不过是姬容与坐在一旁品尝糕点饱腹。
戚涟幽端盏茶置于他手边,温声细语,“这回可以让世子尽情饮茶。”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戚涟幽移开视线,佯装不经意间扫视一圈,毫无异常。
此刻青衣婢女端着琉璃碟,其中是桂花糕,状似白兔,玉雪可爱。
雪白玉兔四周点缀精致小巧的桃花糕,粉白相衬,煞是好看。
戚涟幽视线不由被吸引,姬容与循着她的视线下移。
“今日御厨又来新花样了。”
姬容与将精致的花糕推到戚涟幽手边,“尝尝。”
戚涟幽顺势拿起金匙品尝糕点,她好似对玉兔格外感兴趣,食用一半遂开始品尝点缀的小桃花。
玉兔花糕甜腻中混着一丝苦涩。
她随即放下金匙,眼中暗色一闪而过。
找到人了。
姬容与右手抵唇,轻咳两声。
“世子,快传医师。”
戚涟幽关切道。
“不必,旧疾罢了。”
戚涟幽侧目而视,他的袍衫因动作垂落,漏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手背的青筋随着声声咳嗽微微跳动,薄弱如纸。
她见姬容与不经意流露的病态,不似作伪。
蓦地,飒飒微风拂来,氤氲几分冰凉之意。
萧瑟冷风侵袭,戚涟幽的肌肤顿感一股冰凉的寒意,忍不住轻颤。
“小姐,奴婢去取披风。”
挽阑轻步离开,绕到戏台背后花坛处摸索寻觅。
戚涟幽静静等待,可歌可泣的唱词一句都未曾入耳。
戏曲至尾声,姬容与剑眉微蹙。
“戚小姐觉得这《梨花恨》如何?”
“精妙绝伦。”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
“梨娘执意**而亡,在下观之甚为不解,请戚小姐解惑。”
“叮。”
戚涟幽惊诧抬手,玉镯碰到扶椅,击撞声叮咚作响,尤为悦耳。
他在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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