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业缘石下，风声裹着乌泱泱的散乱魂魄上前，因果树的花飘落，随魂而去。
此树尽开花，少结果，只因飘过的生魂都对人间结果不满意。
因果树有因无果。
穷梦山大梦一场。
风来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浑浑噩噩跑回穷梦山后，那个怀抱比长明灯还暖，在他额头一点。技法不比以前熟练，差点将他唤醒。
而后，风来陷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
所以他又梦到了这个地方——在师尊死后二十年，他最终抵达的天道边界。
风来百无聊赖点亮一盏长明灯，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他曾问过归魂仪式到底有没有作用，只得到一个答案。
没有。
归魂仪式凝聚不了散乱的魂魄。
但他执意点了八十载长明灯，竟真的将已逝之人唤了回来。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师尊魂魄完整，是异世之人。
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和这里不一样，所以师尊在年纪轻轻却阳寿将尽时，被他唤了回来。
听起来，有点像梦境。
有时他也会怀疑，师尊是不是只当做了一场梦，醒后即忘？
那他算什么呢？
“呼……”
长明灯灭了。
几簇魂魄经过他身边，带着湖水气息，以及隐约的歌声——
“我有一不可思……”
风来怔愣抬头，他去深海求长明灯时，曾听过这首曲调。
是梦吗？
睁开眼睛，幽蓝烛火注视着他，安静如画。
风来一起身，恍惚之间竟分不出梦境与现实。
“哗啦……”
断笔骨碌碌滚到角落，皱巴巴的纸张从身上掉下去。
打开，是熟悉的字迹与语气。
燕遥还是那副样子，啰嗦地嘱咐了他许多，比方说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去，还让自己不要去，不用担心他。
很讨厌。
明明这一世是他抚养燕遥长大的吧，怎么还是这种长辈的语气？把他当小孩子吗？
风来心里一边念叨师尊，一边翻到下一页，字迹潦草了许多：
“别来找我，找你师尊去。”
赌气的语气，这是吃味了？
风来看了又看，竟笑出声来。
“不管什么样子……”风来将信件叠好，收到储物戒里，“都让我这么喜欢啊。”
外头琉璃花树长势喜人，可以推断出已过了一月有余。
风来去仙人府稍一打听，外界竟发生了几件大事。
其一是友界莫名中止，流落在外的妖族小少主回族，名唤枯月浊。现下左殿侍重伤，右殿侍失踪，二少主枯山春携红狐族逼宫软禁妖王。
其二是问道宗查出大长老勾结妖王室栽赃尘不飞的事，目前大长老带着心腹逃往别处，不知所踪。
其三是有流言传风来是半妖，其弟子燕遥是他养的师尊替身，给他的师尊夺舍回归用的。
听到最后一条时，风来险些捏断筷子，而旁边的人毫无察觉，还在谈天论地：
“我听说剑尊仙就叫燕遥，这长得一样，还取了个一样的名字，看来这风来早有准备……”
“前不久燕遥和失踪多年的圣女一起回仙人府，揭穿了大长老的阴谋，估计是知道了风来的计划，现在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
风来只觉得面前的汤包索然无味，御剑而去，下方传来一声惊呼：“仙人府禁飞！”
“嘘，敢这么飞的只有一个人……”
喧闹声远去，风来在仙盟大殿广场外降落，相比之前冷清了许多。
刚一落地，便看到一个熟人。
风来喊住她：“归星大师，好久不见。”
“风山主。”归星遥遥作了个揖，身后跟着一堆捧着杂物的机关人，见风来好奇的目光，主动解释，“盟主命我执掌人间宗，我正准备把归星楼搬到人间宗总部去。”
“这样啊。”风来点点头，心思却不在此处，“燕遥来过吗？”
“半月前来过。”
“去了哪里？”
“他没说。”归星指向东边，“今日是前盟主的忌日，盟主和琉璃君应该去陵山了，或许你可以问他们。”
“多谢。”
风来再次乘剑飞去，到了陵山，远远看到尘不飞笔直站在陵墓前，应雪承侧头和他说着什么。
“尘大哥，我知道你不好受。”
“我曾经一直把他当榜样……”尘不飞蹲下身，拂去墓碑上的尘埃，“没想到，他竟然是那种人。”
“我懂你，我之前也没想到，我爹是那样的人。”
“我最没想到尘家知道这些事的人都瞒着我，口口声声说着道义，却说是剑尊仙护半妖杀人。”尘不飞站起身，“我会公布真相。”
“公布真相……”应雪承想到了什么，轻笑，“好啊，我支持你。”
“嗯，改日我会向你师尊登门赔罪。”
“当年仙盟不来救援，你没有实权，与你无关的。”
“可我终究还是迁怒于剑尊仙……”
“放心吧，我师尊那脾气才不会怪你呢。”风来出声打断他，“哼，还说我师尊是邪魔外道，现在知道错了吧。”
尘不飞转身，脸色不太好看，但最终还是道：“是我的问题。”
他这样，风来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应雪承见他没事，松了口气：“师兄你可算醒了。”
“哎呀呀，睡了四十多天，没想到外面出了这么多事。”风来笑吟吟道，“师尊呢？”
“这个……”应雪承看了尘不飞一眼，“我也才知道，我的另一个师尊是尘霁玉圣女大人。”
“然后？”
“然后他们一起去无冬岛了。”
风来的笑容凝固：“一起？只有两个人？”
“不不不，绪离愁也去了，他学艺不精，还想学他姐姐出世就诊，我就让他去无冬岛进修一阵子再说。”
“那还好。”风来松了口气，忽然贼兮兮凑到应雪承耳边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倦影剑在我这里。”
“啊？”
“嗯哼，但我现在不打算给你。”风来抬了抬下巴，“走了！”
“你！”应雪承只看到小黑点逐渐消失，指着上空喊，“我早晚告诉师尊！”
尘不飞难得眼底带笑：“好久没看你这样了。”
“师兄从前也是这样欺负我的，不过……”应雪承笑了笑，“我也有件事没告诉他。”
“嗯？”
“师尊知道他是师尊了。”
这句话有点绕，但尘不飞听明白了：“剑尊仙不让说？”
“也不算不让吧，但师尊确实是这个意思。”应雪承想到风来正在屁颠屁颠找师尊的路上，“可惜啊，看不到师兄吃瘪的样子了。”
“剑尊仙这是置气么？难怪没回穷梦山。”尘不飞摩挲下巴沉思，“倒是稀奇。”
“有什么稀奇的，师尊他又不是泥人儿。”
“印象里……”
“……”
风来飙剑正猛，压根儿没听到应雪承和尘不飞的对话，心里还在掐着时间念叨还有多久能见到师尊。
无冬岛，岛如其名，终年无冬。
哪怕是风来这般御剑速度，也用了足足一天时间才到了荔枝港附近。
从荔枝港坐船过去，便能看到一座群岛。与他想的隐居之地不同，岛上住了许多人，连赤脚仙这个名号都是每座岛都有一个。
想来，是对那座岛医术最好的人的称赞。
凭栏远眺，海面波光粼粼，热风蹭过脸颊，稍解相思之情。
风来是坐货船上来的，他听说无冬岛一共十二座，简单从一到十二命名，后来有人为了风雅，便在后面添了个“月”字。
他正盘算着到哪里去寻人，便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对啊，我家姑奶奶要我买这种药草，顺便再带点荔枝果回去……”
风来上前笑眯眯道：“绪离愁？”
“啊。”绪离愁捂住心口，惊魂未定，“风……风师伯。”
风来开门见山问：“燕遥呢？”
“他……”绪离愁眼珠子一转，拧起眉头，“不好说。”
叫他如此，风来收回笑容：“怎么了？”
绪离愁瘪嘴压下笑：“唉，还没醒过来呢，这筐药就是给他买的。”
风来扣住他的肩膀：“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风来收回手，“算了，你直接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堆了一肚子话本子情节的绪离愁还没张口，看他这般火急火燎，如实指向右侧方向：“十月岛，就在那边。”
话应刚落，衣角划过脸庞，连人带剑嗖一声飞向十月岛。
风来踩在归去剑上，不自觉按上太阳穴：“都让他不要一个人出去了……”
他忙拿出红剑穗，伪作机械声问道：“宿主，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果然出事了！
远在十月岛之上，燕遥揉了揉眉心，眼前虚影缓缓重叠成实景，手心里的红剑穗微微发烫，让他生出这是颗跳动心脏的错觉。
沉睡多日，恍如隔世。
喉咙发涩，他撑起身子，眼前递过来一杯水，尘霁玉另一只手挥动大蒲扇：“啧啧，可算醒了……这么危险的办法你也敢用？”
燕遥喝了口水，声音沙哑：“我有分寸。”
此话一出，熟悉感扑面而来，尘霁玉眼睛一亮：“想起来了？”
“大部分。”
燕遥揉揉脑袋，手里那颗“心脏”越发滚烫了。
尘霁玉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眼剑穗，又看了眼屋子外，她把空杯子抢过来：“困了吧？你先躺下睡一觉。”
燕遥略带诧异：“怎么了？”
“啪——”
木门关上，尘霁玉的声音越来越远：“迎接一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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