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走啊，为什么要回来？”
风来的声音不大，大概用了法术，隔了老远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包括那急促的呼吸。
燕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本就惶恐的心彻底一败涂地，被那道目光切成一片一片，明晃晃地摆到沙滩上暴晒。
风来从树上跳下来，缓步走到他面前：“走啊，像百年前那样不告而别，回来做什么？嗯？”
燕遥低声道：“我不放心你。”
“你放心得很。”风来这句话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一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在等你坦白，我说了多少遍，有什么事和我说。燕遥，你觉得我是傻子吗？一点儿看不出来你心里藏着事？”
“不是的。”燕遥稳住声音，“冷静，我们好好说。”
风来抓住他的肩膀：“我很冷静，冷静到等了你一个月，等了你上百年。”
这一下力道不小，燕遥下意识皱眉，却感到肩膀一松，他听到风来轻声问：“弄疼你了？”
燕遥刚想摇头，又想到什么，马上点头：“嗯，是太用力了吧，但我没怪你。”
听到这句话，风来脸色稍缓。
不是因为那句“没怪你”，而且是燕遥的如实奉告。
燕遥心情略松，还好自己主动折返了，不然不知道风来会做出什么事。
但眼下这关还是很难过去。
燕遥等了一会儿，确定风来呼吸平稳后，才主动开口：“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哼。”
风来别过脸去，算是给出反应。
燕遥接着说：“但我……”
“是为了我好。”风来浅浅笑了，像昨天那样，“你上回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燕遥僵硬地点头。
风来看了他好一会儿，长长地吐了口气，恨铁不成钢般捏了自己一把，直到皮肉的痛让他清醒几分。
他把剑插地上，抬起手，用平常的语气说：“过来。”
燕遥没有迟疑，快步走过去，风来看准时机上前一步，恰好让燕遥一个趔趄撞上他。
风来顺势将燕遥搂进怀里，恶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唇：“原谅你了。”
燕遥微微抬眼，不可思议。
这么简单吗？
风来扯了扯嘴角：“觉得我很没出息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
“我没有这样想……”
“那没办法呢，谁让我喜欢你。”风来自顾自道，“哪怕你的爱永远这样‘为我好’，次次自作主张死不悔改，我也依旧自作主张死不悔改地爱你。”
“……”
燕遥没辙了。
他只能真心道：“对不起，给不了你想要的爱。”
风来追求的无目的、无隐瞒的纯净无瑕的爱，从攻略任务开始的那一刻，燕遥就知道他给不出去。
“没关系。”风来轻声回应他，“我说过，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所以我也一直知道你能给我什么。”
燕遥苦笑：“所以我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不是的。”风来摇头否认，“师尊的爱，很好。虽然有时候让我很讨厌，但真的很好。”
燕遥的心一动，风来已经松开他，指尖擦过他唇上的血迹，轻轻抹开，像在打上一个标记。
风来直接道：“又是为了我吧，师尊。”
燕遥点了点头。
“很危险？涉及到我的生死，对不对？”风来经验老道一击即中，“跟我说说吧，不然我会生气的。”
后一句话他说得很平静，好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但燕遥知道如果随便回答，风来真的会生气。
就像他之前看到的那个浅笑一样。
燕遥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来说。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直插地面的归去剑席地而坐。
海面红日缓缓升起，直到一轮圆日彻底脱离海面，燕遥终于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以燕遥的教学水平，讲清楚一件事不难，但为了风来能理解他的心情，燕遥特地穿插了许多自己的感想。
最后，他盯着风来：“你能明白吗？”
“明白，我一直都明白。”风来回应他的目光，“所以，害怕我跟过去会出事？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回不来我也会死啊。”
“我知道，但万一你的心魔不会爆发或者爆发得很晚呢？”
“那又怎么样？”风来眉梢轻挑，“你因为我而死，那我为什么要活着？”
他这句话像喝水吃饭一样理所应当，燕遥彻底确定了一件事：他和风来的爱情观有点不太一样。
按理说，爱情观不一样的人很难在一起。
但爱情本身偏偏是个不讲理的东西，让他们两个走到一起，并且到了为对方抛开生死的地步。
燕遥异常平静，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既然风来愿意包容自己这样固执为他人好的爱，那么自己是不是能包容风来占有欲强、生死不离的爱？
燕遥把归去剑抽开，直视他的目光：“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妖界吗？”
“我愿意啊。”风来露出一个笑，“师尊。”
师徒二人这样在一个简单的清晨出发了，奔赴有一个六成死亡率的结局。
齐肩御剑而行时，燕遥确定风来没有郁结在心，挑起话题：“风来，你之前还不许我下山呢，应该和我的心情一样吧。”
“不想让爱人出事的心情当然一样。”风来冷冷道，“但是你有点不一样，你的性格就喜欢犯险，我不看着点儿你准备再殉道几次？”
“……”
看来风来心情还是没完全好，这番话一针见血，怼得燕遥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燕遥又问：“那假如你我在这事的位置转换一下，你会怎么做？”
风来不假思索道：“我？我当然要告诉师尊了，就算我死了也得记住我。”
和燕遥猜的一样。
燕遥咳一声，笑了：“好。”
话虽如此，风来语气依旧带着点儿幽怨：“你该庆幸自己主动折返回来了，不然我是才不会轻易被哄好。”
燕遥寻思自己也没怎么哄他……算了，不戳穿了。
在去妖界之前，风来提议先回穷梦山一趟。
“为什么？”
面对燕遥疑惑的表情，风来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笼子。
这是兽修常用的灵兽笼，可以将灵兽收入笼中。他手上的小笼是缩小版，却更加珍贵，因为能容纳各种体积的灵兽，方便携带。
但风来只在里面放了一只普通的大鹅，还用梦境之术模拟了大鹅熟悉的环境，如此殊荣，怕是他人见了都得说一声奢侈。
风来笑吟吟道：“带它回家啊，师尊别是只管生不管养吧？”
“你我都走了，谁照顾它？放在尘霁玉那里不好吗？”
“呸呸呸，你笃定我们回不来了是不是？”
燕遥犟不过风来，终是回到了穷梦山。风来忙前忙后，为大鹅创造了一个梦境。
风来拍拍手起身：“它的寿命不过二十几年，梦境持续时间应该足够了。”
“你对这件事怎么这般上心？”
“因为和师尊有关。”风来坐到大梦亭中，倒了一壶茶，“倒是师尊很是无情……”
他拿出和燕遥一模一样的剑穗：“你说送给我，与你的配成一对，还可以随时通话，算作定情信物。”
说到这茬，燕遥清清嗓子，也坐下拿出剑穗：“后来把你当成系统了，你怎么也不说？”
“哼，不然我哪里知道师尊的小心思。”风来语气不满，“将计就计了，相信师尊不用攻略也一定会喜欢上我吧。”
“你还挺有自信。”
“那是自然。”风来将两条剑穗放在一起，仔细打量，各自挂在归去剑和南柯剑上，“这便是一对了。”
“这本就是一对剑。”燕遥握住他的手，“出发吧，先去一趟仙人府。”
要从正经途径进入妖界，需要得到通行令，那就要过仙人府这一关。
前面说到仙盟有三宗，却只见人间宗和问道宗的争斗，却未提到“三宗”的最后一宗——逍遥宗。
逍遥逍遥，自在如心。
逍遥宗不理争斗，但既然是宗派，总得理事。因逍遥宗弟子云游天下，遍布四洲三十二城，掌信息传达和通行令的职责。
燕遥和风来再赴仙人府，应雪承不在，尘不飞想要隆重招待剑尊仙，燕遥婉言拒绝，只问道：“仙姑在哪里？”
尘不飞如实答：“仙姑在逍遥宗草庐午睡。”
他口中的仙姑就是逍遥宗宗主姑射。这个“名字”拗口，因为根本不是她的名字。
逍遥仙姑无名，或者说无需名，号姑射，爱好睡觉，交友多而知交少，能打扰她午睡的唯有二人，即尘霁玉和燕遥。
燕遥也不客气，同风来一起去了逍遥宗的草庐，直接推开门道：“仙姑，我回来了。”
这不符合他一贯作风，但对姑射来说，太多人间礼法和顾忌对她来说反而是冒犯。
姑射翻了个身，从榻上坐起来，掀开帘子：“小剑仙，有什么事？”
这间草庐简陋，床榻却极为精致，棺材形状，软绵如云，姑射甚至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长眠榻”。
风来闻其名已久，却也是第一次见到本尊，心中啧啧称奇。
燕遥却习以为常，坐到床边问：“想要两枚金玉城到妖界的通行令。”
鉴于如今两界关系紧张，要从金玉城到妖族，必须得是得了通行令的商户，名额有限，今年的早已经发完了。
可姑射直接递了两枚通行令过来，打了个哈欠：“这不难，难得你跑一趟仙人府，是还有其他事吧。”
参考：
姑射（ye四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庄子·逍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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