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萨尔茨堡那个未成行的决定之后,林知遥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稳定期。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逐渐沉淀为一种弥漫性的、背景噪音般的钝痛。她不再试图挣扎或伪装,而是以一种近乎麻木的顺受,接纳了眼下这种死水般的生活。与周明远的婚姻,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一个典型的周六午后,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公寓里恒温恒湿,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林知遥蜷在客厅那张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书页却久久没有翻动。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灰蓝色的天际线上。
周明远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台超薄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他戴着防蓝光眼镜,神情专注,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滑动。手边放着一杯手冲咖啡,香气醇厚。
这场景,像一幅构图精美、色调柔和的家居杂志插图——成功的丈夫,娴静的太太,充裕的物质,宁静的时光。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生活优渥、感情和睦的模范夫妻。
“下午想去哪里走走吗?”周明远忽然开口,目光没有离开屏幕,语气是一种习惯性的、不带太多情绪的询问,“或者去看场电影?最近好像有部评分不错的片子。”
林知遥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小说模糊的字迹上。“不了,”她轻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有点累,在家休息就好。”
“嗯。”周明远应了一声,不再多说,注意力重新回到他的图表上。他没有追问她为什么累,也没有坚持提议。这种“尊重”和“不打扰”,曾经是林知遥在上一段关系中渴望而不得的,如今却成了他们之间最深的鸿沟。
过了一会儿,周明远的手机响起,是工作电话。他走到书房去接听,声音隐约传来,是那种冷静、条理清晰的商务语调。林知遥放下书,起身去厨房倒水。流理台光洁如新,各种智能家电一应俱全,但她却怀念那个狭小旧厨房里,季暖笨拙地切菜时,她在一旁唠叨的情景。
她端着水杯回到客厅,周明远的电话还没打完。她重新坐下,目光扫过周明远放在茶几上的金融杂志,封面人物意气风发。她又想起萨尔茨堡音乐节的宣传册,上面印着抽象的音符图案。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周明远打完电话回来,重新坐下,似乎为了打破沉默,找了一个话题:“昨天和鼎盛的王总吃饭,他提到一个不错的投资项目,回报率很稳定。你觉得呢?”
林知遥怔了一下。“投资……我不太懂这些,你决定就好。”她对这些数字和项目毫无概念,也毫无兴趣。周明远的世界是由资本、市场、收益率构成的,坚固而理性。而她的内心,还残存着对旋律、画面和那些无法用数据衡量的情感的共鸣。
“好。”周明远点点头,并不意外她的反应。他需要的或许也并非她的意见,只是一种形式的告知,维持着“夫妻共同商议”的表象。他转而说起准备换一辆新车,分析了几个品牌的优劣,像在做一份严谨的市场调研报告。
林知遥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在听,灵魂却早已出窍。她看着周明远认真分析侧脸,他无疑是个优秀的男人,负责任,有担当,提供着最好的物质条件。但他好像活在一个由逻辑和规则构建的透明罩子里,而她所有的情绪、感受、那些幽微复杂的心理活动,都无法穿透那层罩子,触及到他真正的内心。他们可以讨论一切外部事物,却无法进行任何灵魂层面的交流。就像两台并排运转的精密仪器,功能完好,却从未真正连接。
这种“和谐”的本质,是巨大的空洞。没有争吵,因为没有值得争吵的情感波动;没有误解,因为彼此从未试图深入理解;甚至没有失望,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不切实际的期望。
夕阳西斜,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温暖。周明远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人送餐过来,或者出去吃?”
林知遥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中一片茫然。“随便吧,都可以。”
最终,他们选择了一家米其林餐厅。环境优雅,服务周到,食物精美得像艺术品。他们安静地用餐,刀叉碰撞发出轻微清脆的声响。周明远会体贴地帮她布菜,评论食物的口感。林知遥配合地微笑,品尝,但味同嚼蜡。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人形玩偶,被放置在这个名为“完美婚姻”的精致橱窗里,扮演着幸福安静的角色。所有真实的感受、汹涌的回忆、深刻的悔恨,都被死死地压抑在这副平静的皮囊之下。
回到家,互道晚安,各自回到卧室的那半侧床上。中间的空隙,宽得能再躺下一个人。林知遥睁着眼,听着身边周明远平稳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像是在真空中漂浮。没有痛苦,没有快乐,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这个周末午后,以及无数个类似的日子,清晰地告诉她:她用自己的选择,换来了一座完美的真空监狱。而她,是里面唯一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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