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总是拖泥带水,暑热未消,湿气却已无孔不入,黏在皮肤上,让人心烦意乱。对林知遥而言,这种烦躁不仅来自天气,更来自内心日益清晰的撕裂感。
季暖的信依旧规律地抵达,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简报。她谈论巴赫的赋格,谈论她如何试图在琴键上构建那种“通往神性的秩序”,字里行间是季暖式的专注和一种让林知遥感到陌生的、精神上的超脱。林知遥捧着信,努力想象着那种境界,却只觉得遥远。她自己的生活,是一团被陈婧精心编织的、热闹而琐碎的毛线。
陈婧是她大学生活的绝对主导者。她像一个热情过度的导游,不容分说地将林知遥拉入一个“正常”且“精彩”的青春剧本。
“知遥,别老捧着信傻笑了,走,晚上有局!”陈婧会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信纸,随手丢在桌上,拉着她就走。所谓的“局”,有时是和其他学院的联谊,有时是社团聚餐,有时是去新开的酒吧“见见世面”。
在这些场合,林知遥扮演着一个逐渐熟练的角色——安静、略带羞涩,但容貌清秀的女生。她学会了在男生投来目光时微微低头,在玩骰子游戏输掉被罚酒时浅尝辄止地抿一口,在别人讲笑话时适时地微笑。陈婧对此十分满意,私下里搂着她的肩膀说:“对嘛,这才对!大学不谈恋爱不社交,等于白读!”
李哲,那个在第一次联谊时对她表现出好感的男生,攻势愈发明显。他会准时出现在她选修课的教室外,会记得她随口提过喜欢某个牌子的奶茶,会在微信上每天道早安晚安。他阳光、体贴,符合一切关于“暖男”的定义。林知遥没有明确接受,但也没有拒绝。她享受着这种被关注、被追求的感觉,这让她觉得自己是受欢迎的,是“正常”的。和李哲走在校园里,接受着旁人看来“郎才女貌”的目光,有一种奇异的、融入集体的安全感。
但每当夜深人静,她独自躺在床上,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一种更深的不安便会浮上来。李哲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时,她会下意识地缩回;他试图拥抱她,她会僵硬地避开。那种接触无法激起任何涟漪,只有一种生理上的排斥和心灵深处的空洞。她会在这个时候,疯狂地想念季暖。想念她微凉的手指,想念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混合阳光的味道,想念那个狭小琴房里无声的默契。那种想念尖锐而具体,对比出眼前一切的浮夸和虚无。
这种分裂的生活,在一个周六的夜晚达到了**。
陈婧神神秘秘地宣布,要带她去一个“更刺激”的地方。“保证跟你以前去的不一样,”她眨眨眼,眼神里带着一种林知遥看不懂的兴奋和暧昧,“都是姐妹,放轻松点。”
那是一家隐匿在老城区巷子深处的Les吧。招牌低调,推开门,却是另一番天地。音乐节奏低沉暧昧,灯光昏暗迷离,空气里混杂着香水、酒精和某种自由不羁的气息。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异性,穿着各色服装的女孩们自成世界,或亲密低语,或自信舞动,眼神交汇间流淌着心照不宣的电流。
林知遥的心跳瞬间加速,有种误入秘密花园的慌乱与好奇。她紧紧跟着陈婧,像只受惊的兔子。陈婧显然如鱼得水,和几个打扮帅气的T熟稔地打招呼,然后把林知遥推到前面:“我室友,林知遥,乖吧?带她来玩玩。”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短发剃得极短、眼神带着几分野性的女孩坐到了林知遥身边。她叫阿Ken(圈内常用的化名),声音低沉有磁性,为林知遥点了一杯名字花哨的鸡尾酒。
“第一次来?”阿Ken凑近她耳边问,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林知遥紧张地点点头,手指紧紧攥着酒杯。
“别怕,这里没外人。”阿Ken笑了笑,手指很自然地搭上林知遥放在膝盖的手背。那触感带着薄茧,温热,充满侵略性。林知遥身体一僵,却没有立刻抽开。这种直接、大胆的接触,与李哲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
阿Ken很会聊天,并不急进,天南地北地聊,偶尔夹杂着一些无伤大雅的暧昧玩笑。她身上有一种混不吝的江湖气,是林知遥从未接触过的类型。几杯酒下肚,在震耳的音乐和迷幻的灯光下,林知遥觉得自己的防线在一点点瓦解。她太久没有在一个可以公开表露对女性好感的环境里待过了,这种氛围本身就像一种迷药。
陈婧不知何时和其他人玩到了一起,留给她们独处的空间。阿Ken的手从林知遥的手背,慢慢滑到了她的腰间,轻轻揽住。林知遥感到一阵战栗,混合着酒精的眩晕和一种久违的、被同性吸引的悸动。
“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阿Ken在她耳边低语,嘴唇几乎碰到她的耳垂,“让人想保护,又想弄碎。”
这句话像一句邪恶的咒语,击中了林知遥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季暖需要保护的负担,是父母眼中需要被规划的孩子,是李哲眼中适合恋爱的“好女孩”。而“弄碎”这个词,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激情,让她在恐惧中竟生出一丝病态的渴望——渴望打破这一切,渴望真正的失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阿Ken离开酒吧,走进附近一家廉价旅馆的。过程模糊而混乱。只记得狭窄的房间,昏暗的灯光,阿Ken带着烟味和酒气的吻落下来,粗暴而急切。她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力道很大,留下隐隐的痛感。
林知遥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动地承受着一切。巨大的空虚和一种灵魂出窍般的麻木侵袭着她。她看着天花板上污渍的形状,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季暖的脸,是季暖在星空下问她“我们是彼此的第一选择吗”时那双清澈而认真的眼睛。
剧烈的罪恶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当阿Ken终于疲惫地睡去,发出鼾声时,林知遥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穿好衣服,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房间。
深夜的街道空旷无人,冷风一吹,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路灯杆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眼泪混杂着污物,狼狈不堪。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和李哲互道晚安的界面,再往上翻,是季暖几天前发来的短信,简单两个字:“安好。”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靠在冰冷的路灯杆上,浑身发抖。她做了什么?她不仅游走在“正常”的异性恋世界的边缘,更踏足了另一个混乱的、她根本无法驾驭的同□□望的泥潭。她既无法真正融入陈婧和李哲代表的“阳光下的世界”,也无法在阿Ken代表的“暗夜中的放纵”里找到归宿。
她像一个迷失在十字路口的孤魂,哪一个方向都不是家。而对季暖的背叛,像一道刚刚裂开的深渊,横亘在她面前,深不见底。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出轨,更是对她们之间那份纯粹感情的玷污,是对“第一选择”这个神圣盟约的践踏。
这一次的迷失,远比一次简单的联谊、一个暧昧的拥抱要深刻和致命得多。它为未来那个更彻底、更毁灭性的背叛,进行了一次血腥而肮脏的预演。林知遥站在清冷的街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预感到,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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